正文 第十七章 邏輯的勝利

終於得到泰琳的許可之後,麥特走出了這座宮殿。他非常想拔腿就跑。肩胛骨之間的皮膚傳來一陣陣刺癢,他幾乎忘記了還在腦中旋轉的骰子。最糟糕的時刻莫過於當貝瑟蘭以玩笑的口氣提醒他母親,應該找個漂亮男孩去參加舞會時,泰琳一邊笑著抱怨女王沒時間去尋找年輕男人,一邊用那雙該死的鷹眼看著麥特。現在麥特知道為什麼兔子要跑得那麼快了。麥特木然地走過莫海拉廣場,什麼都不去在意,現在即使奈妮薇和伊蘭在他身邊和賈西姆·卡林丁打成一團,或者是愛莉達突然從那尊雕像下面的噴泉里冒出來,他也會完全視而不見。

流浪女人的大廳里很昏暗,不過從雕刻著藤蔓花紋的百葉拱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已經足以讓麥特看清這裡的一切。比起陽光刺眼的室外,這裡要涼快一些。麥特如釋重負地摘下帽子。空氣中懸浮著一片淡淡的煙草味。一些邋遢的松枝被掛在窗戶上,作為慶祝蘇萬夜的裝點。在房間一角,兩個女人吹著長笛,一個男人將小鼓放在膝蓋間敲打著,他們奏出的音樂高亢而充滿了節奏感。麥特現在已經開始喜歡這種音樂了。雖然還不是時候,但酒館裡已經有了一些客人。外地來的商人穿著樸素的羊毛外衣,少數幾名艾博達人大多穿著各種公會的馬甲。沒有學徒和旅人。在如此靠近王宮的地方,流浪女人的吃喝與住宿花費絕對不可能算是廉價的。

角落裡的一張桌子上傳來骰子碰撞桌面的聲音,這又勾起了麥特腦海里的感覺。他轉頭看向另一側,他的三名部下正坐在那裡的一張凳子上。柯力芬是名肌肉堅實的凱瑞安人,他的大鼻子讓眼睛看上去比實際更小。他赤裸著上身,將有刺青的雙臂抱在頭頂。車爾·萬寧正將一卷繃帶纏在他身上;他的身材足有柯力芬的三倍大,但他看上去就像是一袋奶油堆在凳子上。他的外衣似乎已經一個星期沒離開他的身體了——實際上它一直都是這樣,即使女僕在一個小時前剛剛熨過它。一些商人不安地看著這三個人。艾博達人則不會這樣,因為他們經常會見到更糟糕的傢伙。

哈南是個方下巴的提爾人,在左側臉頰上刺著一隻粗糙的鷹。他是紅手隊的騎兵隊長,現在他正在斥責柯力芬:「……不要在乎那些該死的魚販說些什麼,你這個山羊生下來的癩蛤蟆,你要學會用手裡那根該死的棒子,不要隨便就接受那種該死的挑戰,只因為——」他看見麥特,急忙閉上嘴,努力裝作剛才什麼話都沒說,這讓他的樣子看上去彷彿正在牙痛。

麥特知道,如果自己追究下去,柯力芬就不得不把匕首插進自己的肚子里,或者做出其他蠢事了,所以他只能懶洋洋地靠在桌邊,彷彿什麼都沒看見。說實話,這種事其實很平常,車爾是他的部下中唯一身上沒有超過二十條傷疤的人,因為某些原因,喜歡惹事的男人們總是會遠遠避開車爾,就像他們避開拿勒辛那樣。不過車爾好像很喜歡現在這種沒有爭端的情況。「湯姆或澤凌來過嗎?」

車爾仍然頭也不抬地纏著繃帶。「連一根頭髮也沒見到,拿勒辛倒是露了臉。」

車爾的話里沒有「大人」之類的胡話,他從不掩飾對於貴族的厭惡,但不幸的是,他也從不掩飾對伊蘭的敬意。「在你的房間里丟下了一隻箍鐵的箱子,然後就嘮叨著什麼小東西之類的話走掉了。」他彷彿是要從牙縫裡啐痰一樣,但他瞥了女僕一眼,又閉上了嘴。安南大媽會跟所有在她地板上吐痰、扔吃剩的骨頭,甚至是敲煙斗的人拚命。「那個男孩又去馬廄了,」沒等麥特問,他又說道,「跟他在一起的有他的書和老闆娘的一個女兒。另一個女孩兒打了他的屁股,因為他擰了她的屁股。」給繃帶打上最後一個結之後,車爾責備地看了麥特一眼,彷彿這都是他的錯。

「可憐的小東西,」柯力芬嘟囔著,來迴轉了幾下身體,看看繃帶綁得夠不夠緊。他在一隻手臂上刺了一頭老虎和一頭野豬,在另一隻手臂上刺了一頭獅子和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除了披著長頭髮之外,什麼衣物也沒穿。「他還在流鼻涕。但是當蕾拉讓他牽手時,他的臉都開始放光了。」這些男人全都很照顧奧佛爾,就像是一群看護幼鳥的公鵝,雖然肯定不會有任何母親想讓自己的兒子接近這種人。

「他會好好活下去的。」麥特冷冷地說。那個孩子也許已經習慣這些「叔叔」了,以後他們大概會給他一個刺青,不過至少奧佛爾沒有溜出去和街上那些小孩混在一起,他似乎就喜歡給成年女人製造麻煩。「哈南,你等在這裡,如果你看到了湯姆和澤凌,就拖住他們。車爾,我想讓你去看看從車爾森宮能探聽到什麼訊息,它就在三塔門旁邊。」

麥特猶豫著,環視了一下大廳的情形。女侍們從廚房裡進進出出,遞著食物和更多的酒,大多數客人似乎都專註在他們手中的銀酒杯。兩名穿著裁縫公會馬甲的女人正在低聲爭論著什麼,她們都將調味葡萄酒放在了一旁,從桌子兩邊俯過身子瞪著對方。一些商人似乎正在討價還價,搖晃著雙手,又用手指蘸著酒漿在桌面上寫出一個個數字。音樂的聲音應該能掩蓋住說話聲,但麥特還是壓低了嗓音。

關於賈西姆·卡林丁和暗黑之友的訊息,讓車爾的臉上頓時充滿了怒容,他彷彿就要不顧一切地啐痰了。哈南低聲咒罵著骯髒的白袍眾。柯力芬建議到保民兵那裡去指控賈西姆,車爾和哈南立刻瞪了他一眼,他便將鼻子埋進了淡啤酒杯里。他是麥特所知的少數幾個能在這種天氣里喝下艾博達淡啤酒的人之一。

「小心。」車爾站起身時,麥特警告他。不過麥特並不怎麼擔心,肥胖的萬寧走起路來卻顯得令人驚訝地輕盈,他至少在兩個國家裡都算是最好的盜馬賊,他甚至能從護法的眼皮下面溜過去,但……「白袍眾和暗黑之友都是狠毒的人。」車爾只是咕噥了一聲,示意柯力芬收好襯衫和外衣,跟他一起走。

「大人?」哈南說,「大人,我聽說昨天在拉哈德區起了一場霧。」

剛要轉身離開的麥特停了下來。哈南看起來很擔憂,能讓他擔憂的事情並不多。「什麼意思?一場霧?」在這種炎熱的天氣里,米湯般厚重的霧也持續不了一次心跳的時間。

騎兵隊長不舒服地聳聳肩,盯著自己的杯子。「一場霧。我聽說那裡有……一些東西。」他抬起頭看著麥特。「我聽說人們突然就消失了,有些人身體的一部分被吃掉了。」

麥特努力讓自己不發抖。「那場霧消失了,對不對?你不在那裡。如果想要擔憂的話,就擔憂吧!這是你唯一能做的。」哈南猶疑地皺起眉,但這是事實,那些邪惡的泡沫(蘭德和沐瑞都是這樣稱呼它們的)會在什麼時候爆裂,沒有人知道,即使是蘭德也無法阻止它們。為這種事擔憂就像是擔憂走在大街上是否會有瓦片掉下來砸到腦袋,甚至比起後者來更加沒意義,因為你至少可以決定留在屋裡。

但有一些事情是值得擔憂的,拿勒辛已經把他們贏的錢留在了樓上,該死的貴族們扔起金幣來就像潑水一樣。麥特留下哈南一個人端詳酒杯,向大廳後面的樓梯走去。還沒等他走到那裡,一名女侍叫住了他。

凱拉是一名腰肢纖細、嘴唇豐滿、雙眼有如煙雨般朦朧的女孩。「有個男人來找您,大人。」她一邊說,一邊甩動著自己的裙子,從長睫毛下看著麥特,她的聲音里也有一股朦朧的意味。「他說他是照明者,但我看他倒像是個流浪漢。他點了一頓飯,但安南大媽拒絕他之後,他就走了,他說要你來付這筆賬。」

「下次就給他一頓飯吧,小鴿子,」麥特一邊說著,一邊讓一個銀幣落進她敞開的領口裡,「我會跟安南大媽說的。」麥特確實想找一名照明者——真正的照明者,而不是在紙筒里塞滿鋸屑當煙火賣的騙子。不過現在這件事並不重要,他先要去關照放在樓上沒有任何守衛的金子。還有拉哈德區的霧,還有暗黑之友,還有兩儀師,還有發了瘋的泰琳,還有……

凱拉咯咯笑著,像一隻被愛撫的貓般扭來扭去。「您要我送一些調味酒去您房間里嗎,或者是別的什麼,大人?」她的笑容里充滿了期待,動人極了。

「也許以後吧!」麥特說著,用指尖輕敲一下她的鼻子。她又開始笑了,她總是這樣,如果安南大媽允許,她肯定會把自己的裙擺縫高,露出大腿,甚至更高。但這位旅店老闆娘對於她的女侍看管得幾乎就像對她的女兒一樣嚴謹。「也許以後吧!」

麥特小步跑上寬闊的石砌樓梯,將凱拉拋在腦後。他該對奧佛爾怎樣做?如果那個男孩以為他能那樣對待女人,總有一天他會發現自己陷進真正的麻煩。麥特決定要讓奧佛爾盡量遠離哈南他們,那些男人對一個男孩會產生壞影響。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奈妮薇和伊蘭儘快離開艾博達,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就來不及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麥特的房間就在二樓的前面,從窗戶可以直接俯瞰莫海拉廣場。當麥特走到房門前時,他背後突然傳來地板的咯吱聲。在一百家旅館裡,這都不是值得注意的事情,但流浪女人的地板是從不會發出響聲的。

麥特回過頭——剛好來得及丟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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