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勝利的上午

環繞營地的散亂丘陵和山脊全都顯示出乾旱與這種不明高熱所造成的後果,實際上,這是挾帶著污穢氣息的炎熱。就連最遲鈍的洗碗工也能察覺到暗帝對世界的碰觸了。西邊的森林已經被他們甩在身後,這裡只有從山坡的岩石縫隙中長出的矮小橡樹,樣子陌生的酸膠樹和松樹,以及一些艾雯叫不出名字的樹。所有的樹都赤裸著枝幹,變成了棕色或黃色,這不是冬天造成的乾枯,是因為炎熱和缺乏濕氣導致的。全世界都在死亡,如果這種氣候不儘快改變。跑過最後一片軍營之後,一條向西南方流淌的河水出現在他們眼前,這是雷森德爾河。這裡的河道有六十尺寬,在河道兩側是布滿礫石的干硬泥地。河水衝過岩石,形成一個個漩渦,這些漩渦以前肯定會對渡河的人造成很大的危險。但是當艾雯一行人踏進河水中時,河面只淹至馬腿的膝蓋位置。這時,艾雯覺得自己的問題並不是那麼重要,儘管頭痛得厲害,她還是為奈妮薇和伊蘭做了小小的祈禱,她們的搜尋比她所要解決的問題更加重要。如果艾雯失敗了,世界還會存留下來,但如果奈妮薇和伊蘭失敗了,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未來。

他們以慢跑的速度向南前進。當山坡過陡,或者馬匹要穿過樹林或灌木叢時就讓馬速減緩下來,在平地上則用盡量快的速度前進。加雷斯的大鼻子閹馬腳步堅實強勁,幾乎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山坡,地面是平坦還是崎嶇。戴夏也一直以輕快的步伐前進。有時候,史汪的圓胖小馬顯得很吃力,但那也可能是它背上的騎手在給它添麻煩。雖然史汪在馬背上已經度過了許多時間,但她現在還是一名非常糟糕的騎手,笨得就像是一隻在陸地上奔跑的鴨子。上坡時,她幾乎是用雙臂環抱著那匹母馬的脖子;下坡時,她又彷彿要從馬鞍上掉下來。現在她的眼睛已經瞪得和她的坐騎差不多一樣大了。麥瑞勒看著史汪的樣子,似乎是恢複了一點好心情。她的白蹄栗色馬像燕子般以精巧的步伐奔跑著,她自己則以充滿信心的挺拔身子坐在馬鞍上。和她相比,加雷斯就像是個不起眼的木樁。

他們沒有走出很遠,就看見西邊的山脊上出現了騎兵,那是一支大約有上百人的隊伍。正升起的太陽在他們的胸甲、頭盔和槍尖上灑下點點光芒。在他們頭頂上方飄揚著一面白色的長三角旗,艾雯還看不清那面旗幟的圖案,但她知道那上面綉著一隻紅手。她沒想到會在如此靠近兩儀師營地的地方遇到他們。那隊騎兵出現後,就一直和他們保持著平行路線前進。

「向龍立誓的畜生。」麥瑞勒嘟囔著。她戴著手套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韁繩——是因為憤怒,而不是因為恐懼。

「紅手隊在巡邏。」加雷斯平靜地說。他瞥了艾雯一眼,繼續說道:「上次我和塔曼尼大人聊天時,他似乎對您非常關心,吾母。」他這麼說的時候語氣依舊十分平靜。

「你和他聊天?」麥瑞勒臉上一切的平靜神情都消失了,她終於可以把壓抑在心中的對艾雯的憤怒完全釋放到加雷斯身上了,因此她的全身都開始顫抖。「這已經很接近於背叛了,加雷斯大人,這就是背叛!」史汪已經把注意力都用在自己的坐騎和山脊上的人身上了,所以無暇去看麥瑞勒,但她還是哼了一聲。以前還沒有人把紅手隊和背叛相提並論。

他們沿著山谷拐了個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位在山坡上的農場,或者曾經是一片農場。那座石砌小屋的一面牆已經倒塌了,被灰煙覆蓋的煙囪旁散立著幾根燒焦的木柱,如同骯髒的手指。沒有頂的畜棚變成了一個空空的石頭匣子,零散的灰燼痕迹標誌著曾經立有棚屋的地方。在阿特拉境內各處,他們也看見了同樣的景象。有時候是整個村子被燒毀,死人躺在街上,成為烏鴉、狐狸和野狗的食物,從遙遠的塔拉朋和阿拉多曼傳來的故事突然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現在真是盜匪橫行——艾雯強烈地希望會是這樣,但所有倖存者的嘴裡都有一個詞:「真龍信眾。」姐妹們全都在譴責蘭德,彷彿那些房舍都是他親手點燃的。但只要可以,她們仍然會利用他,如果找到方法,她們仍然會控制他。兩儀師裡面,並非只有艾雯堅信要做自己必須去做的事。

麥瑞勒的怒氣對加雷斯的影響就像雨滴對石塊的影響般微不足道。艾雯看著加雷斯的樣子,突然覺得彷彿有一團風暴正在他頭頂吹襲,洪水在他的膝下捲起一個個漩渦,但他卻只是邁著穩定的大步向前行進。「兩儀師麥瑞勒,」加雷斯帶著本應屬於麥瑞勒的平靜神情說道,「當一萬人正跟在我背後的時候,我希望能知道他們的意圖,特別是現在的那一萬人。」

這是個危險的話題。加雷斯突然說起真龍信眾而提到了她的名字時,艾雯已經為了那個男人提起她的事恨得牙根發癢了。她剛剛還在慶幸這個問題被輕輕帶過,加雷斯卻又開始說真龍信眾的事,艾雯驚訝得立刻在馬鞍上坐直了身體。「一萬?你確定?」紅手隊在麥特的率領下剛剛到達沙力達時只有六千人。

加雷斯聳聳肩:「我在一路上不斷招募新兵,他也是一樣。加入他的人沒有加入我的人多,但有些人確實對服侍兩儀師有自己的看法。」在三名兩儀師聚在一起時談論這種事,絕對會引起許多人的不安,加雷斯說話時則帶著一絲嘲諷的微笑。「而且,紅手隊在凱瑞安的戰鬥似乎為它贏得了相當的榮譽。人們都說,申鞍卡漢永遠不會失敗,不論他們與對手的力量相差多麼懸殊。」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阿特拉,人們會加入這兩支軍隊的原因是,許多人都認為兩支軍隊必定意味著一場戰爭,袖手旁觀的結果也許和選擇了錯誤的一方一樣可怕,勝利的一方不會給中立者留下生存空間。「我的隊伍里有一些從塔曼尼那裡逃出來的新兵,有些人似乎認為紅手隊的運氣是和麥特·考索恩聯繫在一起的,沒有了他,也就沒有了運氣。」

麥瑞勒的嘴唇扭曲成冷笑的形狀。「這些蠢莫蘭迪人的恐懼肯定是有用的,但我不認為你也是傻瓜。塔曼尼跟隨我們是因為害怕我們也許會轉而反對他珍貴的真龍大人,但如果他真的想要攻擊,難道你不認為他們現在就會這樣做嗎?等到更重要的事情結束之後,這些真龍信眾就可以一次處理掉。然而,和他聯絡……」麥瑞勒哆嗦了一下,不過她還是竭力維持住表情的鎮定,但聲音卻彷彿能點燃木柴,「我警告你,加雷斯大人……」

艾雯沒有注意去聽在說些什麼,加雷斯在提到麥特時又看了她一眼,姐妹們認為她們知道紅手隊和麥特的狀況,並且對此並不會給予太多關注。而加雷斯顯然與她們不同。她側過頭,讓帽沿遮住自己的臉,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加雷斯。加雷斯已經立下誓言,要為她們組建並統率軍隊,直到愛莉達垮台。但為什麼他要立下那樣的誓言?他完全也可以立下某個不是那麼嚴重的誓言,即使那樣,姐妹們也會接受他的誓言,因為她們只是將這支軍隊當作嚇唬愛莉達的愚人節面具;而且有加雷斯·布倫率領一支軍隊跟隨在身邊,也會讓艾雯和許多兩儀師有種安全感。就像艾雯的父親一樣,加雷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讓身邊的人感到安定,可以依賴。想到這裡,艾雯突然意識到,如果加雷斯反對自己,也許會像評議會反對自己一樣糟糕,更不要說加雷斯手中已經有了如此大規模的一支軍隊。史汪唯一給過加雷斯的正面評價(即使那時史汪立刻又想把這個評價轉移到別人身上)是,他是個厲害的對手。任何讓史汪有這樣的評論的人都是必須加以留心的。

他們跑過一條小溪,溪水只能沾濕馬蹄。一隻全身污泥的烏鴉正在吃一條被困在淺灘里的魚,馬匹經過時,它展開翅膀彷彿想要飛走,但很快就又全神貫注地啄食眼前的美味食物。

史汪也在看著加雷斯,當她忘記拉緊韁繩或用力夾住馬腹時,她的矮馬跑得就順暢多了。艾雯曾經向史汪詢問過加雷斯的動機,但史汪在提到加雷斯時往往只會發表一堆冷嘲熱諷。她要不是對加雷斯從頭恨到了腳底,就是愛上了他,而想像史汪陷入愛河,就像是想像那隻烏鴉在游泳。

紅手隊騎兵所在的山脊現在只能看見一些枯死的針葉樹了。艾雯沒注意到那些騎兵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麥特竟然被稱頌為卓越的將領!即使是會游泳的烏鴉也沒這麼荒謬。她只能勉強相信蘭德的評價,卻無法從心裡接受這種說法。自以為是是危險的,她看著加雷斯,這樣提醒自己。

「……應該被抽鞭子!」麥瑞勒的聲音仍舊充滿了火氣,「我警告你,如果我聽說你再去見真龍信眾……」

雨水仍然在徒勞地沖刷著岩石表面,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加雷斯輕鬆地坐在馬鞍上,偶爾會說一句「是的,兩儀師麥瑞勒」或者「不會,兩儀師麥瑞勒」,無論肯定還是否定,他的聲音都是一樣漠然,視線也一直停留在周圍的原野上。毫無疑問,那些士兵從出現到消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看在眼裡。但不管他如何有耐心(艾雯相信這種耐心中絕對沒有恐懼的成分),艾雯自己卻一點也沒有繼續聽下去的心情。

「安靜,麥瑞勒!沒有人要對加雷斯大人採取任何措施。」艾雯揉搓著額角,考慮著要讓營地中的一名姐妹為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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