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斷裂的王冠

雖然這裡的走廊寬敞高大,但佩林卻覺得很狹窄。儘管有燈光從裝有鏡子的鍍金高燈架上散發出來,但周圍仍然相當陰暗。牆上懸掛的織錦並不多,上面的內容大多是狩獵和戰爭的場面,畫中人物和動物的動作都很不自然。稀疏的壁龕里放著杯碗和花瓶,偶爾會有一尊金、銀,或是白色大理石的小雕像。就連這些雕像似乎也在強調它們冷硬的金屬或岩石質地,彷彿雕刻它們的人對於曲線相當厭惡。

這裡也瀰漫著和城市中一樣的寂靜,他們的靴子踏在地上,響起一陣陣回聲,一種空洞的不祥感似乎正在向他們逼近,佩林並不認為自己是唯一有這種感覺的人。羅亞爾幾乎每走一步都會打個哆嗦,並不停地向兩旁的岔道里窺望著,彷彿是在害怕有什麼東西會突然跳出來。明的身體僵硬,邁出的每一步都很用力。當她偷看蘭德時,臉上就會露出悲憫的神情,她似乎是在努力不讓自己靠近蘭德,同時又很討厭自己這麼做。那些年輕的凱瑞安人都像孔雀般昂首闊步地向前走,但當他們腳步踉蹌時,這種傲慢的姿勢就被破壞了。就連槍姬眾們也如此,在她們之中,只有蘇琳不會時常將手伸向垂在胸前的面紗上。

當然,到處都有僕人在忙碌著。面孔蒼白窄長的男人和女人們穿著暗色外衣和裙裝,在左胸綉有朝陽圖案,袖子上綴著代表克拉瓦爾的紋飾。有些認出蘭德的人驚愕地張大了嘴。有幾名僕人跪倒在地,低垂下頭,大多數僕人只是在深深鞠躬或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後,就又開始忙著做自己的事情了,就像在廣場上那些人的模樣。對於上位者表示恰當的尊敬,無論他們是誰,遵從他們,忽視他們的所作所為,也許你就不會被麻煩纏上。這種生存方式總是讓佩林感覺惱怒——沒有人應該以這種方式生存。

兩名穿著克拉瓦爾侍從服裝的人站在通往太陽大廳的鎦金大門前,緊皺眉頭看著面前這些槍姬眾,還有那些年輕的凱瑞安人。年長的人們就像艾伊爾一樣,經常會以質問的目光去看那些效仿艾伊爾的年輕人。有許多父母都想結束自己孩子的這種蠢行,他們命令自己的兒女回歸正道,讓自己的武裝部下和僕人趕走與兒女志同道合的夥伴,就像驅趕遊民或流氓一樣。如果這些看門人橫起他們的鍍金手杖,阻止賽蘭蒂和她的朋友走進大廳,而不管他們是不是貴族,佩林絲毫不會感到奇怪,即使是槍姬眾,也很有可能會被他們擋在門外。已經極少有凱瑞安人還敢稱呼艾伊爾人為野蠻人了,至少不會當著艾伊爾人的面這麼稱呼他們,但他們大多數私底下還是這麼想的。而當這兩名看門人站直身體,深吸進一口氣的時候,他們看見了槍姬眾身後的蘭德。他們的眼睛幾乎從眼眶裡突了出來,他們都側目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後同時跪了下去。其中一個死死地盯著地面,另一個緊閉雙眼,佩林聽到那個緊閉雙眼的人正以極其低微的聲音祈禱著。

「他們是如此敬愛我。」蘭德輕聲說道。他聽起來似乎變了個人。明碰了碰他的手臂,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蘭德拍拍她的手,但並沒有去看她,不知為什麼,這似乎讓明感到更痛苦了。

太陽大廳非常巨大,以直線折角式拱起的天花板,在最高處距離地面有一百五十尺。大型黃金吊燈懸掛在鎦金鎖鏈上,那些鎖鏈粗得足以拉動城堡的大門。但這麼寬廣的大廳里,現在卻顯得非常擁擠。在中央走道兩側立著兩排粗重的藍黑條紋大理石方柱,人們都簇擁在這兩排石柱後面。站在最後面的人首先發現了這些新來者。這些擁擠在大廳里的人穿著或長或短的外衣,有些人的衣服顏色鮮亮,或者裝飾著繡花,有些人的衣服已經因為長途旅行而破損了。他們全都好奇而專註地盯著蘭德一行人。在大廳後面的少數幾名女子都穿著騎裝,面孔像男人般堅毅,看人的時候也像男人一樣毫不掩飾。

佩林認為他們是號角狩獵者。多布蘭說過,所有能到這裡來的貴族都會前來,而大多數號角狩獵者都是貴族,或者自稱為貴族。不管他們是否認識蘭德,他們肯定感覺到了什麼。有許多隻手都在下意識地尋找腰間的佩劍和匕首,但他們今晚並沒有攜帶這些東西。大多數狩獵者在尋找瓦力爾號角的同時,也在尋找其他利益和名垂史冊的機會,即使他們不認識轉生真龍,他們也能夠察覺到危險的徵兆。

大廳里的其他人並不像他們那樣習慣於面對危險,或者說,比起直接的危險,他們更熟悉隱藏的陰謀。佩林前行到中央走道三分之一處停下腳步,緊貼在蘭德身後。這時,驚訝的呼聲已經像風一樣吹遍了整座大廳。面色蒼白的凱瑞安領主們在暗色絲綢外衣的胸口上綉著彩色橫紋,其中有一些剃光了前額,並敷了粉。凱瑞安女貴族在暗色高領長裙裝的胸前同樣有彩色橫紋,從袖口延伸出來的絲綢緞帶遮住了她們的雙手;她們的頭髮被編成花樣繁複的塔形髮髻,其高度經常會超過一尺。提爾大君和地方領主們留著塗油的尖鬍子,他們的天鵝絨帽子和外衣有紅、藍和其他各種顏色,燈籠袖上都綉著彩色條紋。提爾女貴族們穿著顏色更加鮮艷的長裙裝,有著寬闊的緞帶環領;她們頭頂的小帽都裝飾著珍珠、月長石、火滴石和紅寶石。他們認識佩林,也認識多布蘭,甚至是海芬和明,但最重要的是,他們認識蘭德。這些人全都瞪大眼睛,張大了嘴,僵硬的模樣幾乎讓佩林以為殉道使用至上力把他們綁了起來,就像是對付外面那些衛兵一樣。大廳里充滿了香水的氣味,在那氣味下卻是汗水的鹹味,在這些味道中流露出來的則是恐懼,一股瑟瑟發抖的氣息。

佩林的注意力卻全都集中在大廳的遠端,放置太陽王座的深藍色大理石高台上。那個王座閃耀著名副其實的金光澤,高高的椅背上是光芒四射的朝陽圖案。克拉瓦爾緩慢地站起身,盯著站在走道中的蘭德。她那身幾乎是黑色的長裙裝上沒有半點代表貴族的橫紋,但她頭頂的無數髮捲顯然經過特別的修整,好讓王冠能合適地戴在她的頭上——那頂用黃金和黃鑽製成的日升王冠。七名年輕女子站在太陽王座的側旁,她們穿著暗色的緊身長裙裝,緞帶環領服貼著她們的下巴,裙子上的垂直條紋則是代表克拉瓦爾的黃色、紅色和銀色。看來,凱瑞安女王和女王近侍的衣著樣式,與一般凱瑞安人是不同的。

王座後面的一絲晃動讓佩林看到了第八名年輕女子,她藏在那裡,但佩林只在乎克拉瓦爾右邊的那名女子。菲兒,她那雙眼角微揚的鳳目也死死地盯著佩林,就像是兩輪晶瑩的黑色月亮。她冷靜自若的面容雖然沒有絲毫改變,但佩林覺得她臉上的肌肉正在變得愈來愈緊。佩林的鼻子能聞到她的氣息,但大廳中的香水味和恐懼的氣味幾乎掩去了一切。菲兒出現在這座高台上是有原因的,是一個非常必要的原因,一定是。

蘭德碰了一下蘇琳的袖子,說道:「在這裡等。」蘇琳皺起眉頭,臉上的傷疤變得像她的頭髮一樣白。她仔細地看著蘭德的臉,然後才帶著明顯的不情願點了點頭。她用空出的一隻手打了個手勢,大廳里立刻響起另一陣驚呼聲,槍姬眾全部都戴上了面紗。這種局面其實有些好笑。那八個身穿黑衣、監視四周的男人也許能在槍姬眾擲出第一根短矛前,就殺死大廳里的所有這些人。不過人們並不知道他們是誰,有著什麼樣的能力,沒有人多看他們一眼,他們只是一小群帶劍的男人而已,槍姬眾才是值得注意的,還有蘭德。難道這些人沒注意到,這一小群男人像蘭德一樣一滴汗都沒流?佩林覺得自己簡直是已經在汗水中沐浴了。

蘭德從槍姬眾之中走了過去,明仍然緊跟在他身邊。當蘭德停住腳步時,以佩林為首,多布蘭和海芬也跟了上來;當然,還有亞藍,他就像佩林的影子一樣。蘭德將他們每一個人都仔細地審視一遍,然後緩緩點點頭,他看佩林的時間最長,也花了最長的時間才對佩林點頭。那名灰發的凱瑞安人和年輕的梅茵人面容如同死人一般。佩林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緊咬的牙關。沒有人能傷害菲兒,無論菲兒做了什麼,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無論他要用什麼樣的手段保護她。

他們走過鑲嵌在藍色地板上的巨型黃金日升圖案,直到王座前面才停住腳步,靴子敲擊地板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中顯得十分宏亮。克拉瓦爾雙手抓住裙子,不停地舔著嘴唇,她的目光一直在蘭德和大廳門口之間來回遊移著。

「在找兩儀師?」蘭德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一陣回聲,他的微笑讓人很不安,「我命令她們去了艾伊爾營地。如果艾伊爾人不能教會她們懂得禮貌,那麼就沒有人能做到了。」一陣驚駭的議論聲在人群中響起,很快又沉寂了下去。恐懼的氣息更強了。

克拉瓦爾哆嗦了一下,「為什麼我要找——」她深吸一口氣,恢複了莊嚴的神態。她是一名容貌俊美的中年女人,黑髮上還沒有半點灰絲,即使沒有頭上的王冠,她也有著帝王般的雍容儀錶。她天生就是統治別人的人,至少她自己這樣認為。她那雙善於審時度勢的眼睛顯露出一種嚴酷的聰慧。「真龍大人,」她行了個非常深的屈膝禮,反而讓這個動作看起來帶有一點嘲諷的意味,「歡迎您回來,凱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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