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集 敢把皇帝拉下馬(下) 第八章 問我人頭值幾何

不需要半天的工夫,唐王在詔獄中負罪自殺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全城。

官方對唐王的死因始終保持罕見的沉默,無形中更助長了人們猜疑的興趣。

這時候只要在大街上溜達一圈,隨時隨地都能聽到各種不同版本在流傳。

有人說唐王受不了牢獄羞辱,在一頓豐盛的飽飯後,毅然決然解下了褲腰帶,上吊自殺的。由於體重原因褲腰帶屢次崩斷,迫使他接連嘗試了九十九次才終於成功地弔死了自己。

有人說唐王在牢中博覽經書,漸漸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愧對先祖,惟有一死才能獲得解脫。於是他大徹大悟,就用念珠下酒喝,最終消化不良活活撐死。

還有人說唐王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遭了報應:他喝水噎死,睡覺悶死,走路摔死,咳嗽嗆死,流淚淹死,被蠟燭燒死,被葉子砸死,又或心肌梗塞突發不幸病死……人人都說得活靈活現,死因也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總之唐王殿下生前壞事做絕,儘管陛下仍想放他一條生路,可老天爺早已看不下去,最終氣數已盡衰死的。

直到唐王死訊傳出後十二個時辰,朝廷方面才正式出面闢謠。一方面出具了唐王的驗屍報告和獄卒的證人證言,一方面公布了京城十大最著名仵作聯名簽署的驗屍報告,這才令真相大白於天下——原來,唐王是自己拿筷子捅死自己的!

「胡說八道!」逃亡途中某唐王舊部屬獲悉噩耗,不由悲憤欲絕:「唐王殿下乃珍惜生命之人,連御醫扎針都怕疼,怎麼可能用筷子自殺?這是陰謀,是卑鄙無恥的政治陰謀!」

可惜陰謀論無憑無據且流傳範圍有限,大楚主流媒體一致以「唐王痛悟前非,以死贖罪與過去決裂」為大標題,紛紛如實轉載官方聲明,並配以上千篇評論員文章。

人們在為唐王之死而敲鑼打鼓竊竊私語的同時,又不禁為當今最最英明神武的偉大陛下感到一絲同情與悲傷。從小沒了母親,新近死了父親,兩位兄長又接連過世,而今雖然端坐在九五至尊寶座之上,卻何其的孤單何其的哀傷。偏偏還有人居心叵測炮製各種謠言,惡毒中傷這位飽受命運捉弄的孤兒……不,寡人,太不像話了!

於是朝廷重臣們不約而同入宮覲見,向剛剛失去幾乎所有親人的陛下致以最親切最真誠的問候與安慰,並懇切希望他能化悲痛為力量,領導大楚臣民繼往開來,驅除韃虜平定叛亂,共同建設和美家園,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面對臣子們的殷切期望,陛下深受感動。他擦乾眼淚,振奮精神,正打算髮表一篇激動人心的即興演說,壞消息卻再次傳來——車騎將軍白日寒宣布擁立流亡北疆的先帝禹龍勛長子禹耀祖為帝,豎起靖難大旗要南下討賊!

這不是賊喊捉賊嗎?所有人都憤怒了。德高望重的戚封侯第一個站出來義憤填膺地表態說,堅決擁護禹龍宣皇帝的正確領導,與分裂分子勢不兩立;丞相葉慧山也慷慨激昂地表示要緊緊團結在禹龍宣皇帝的周圍,一顆紅心永不退色!

當即禹龍宣以國事為重家事為輕,強壓親人離去的傷悲,下詔各路義兵勤王;同時他派出使節前往北疆勸說白日寒,為和平解決爭端再作最後一次努力。

很不幸,這位身負重任的使節就是剛剛獲封武陽公的裴鐫。他滿眼熱淚地感謝了陛下對自己的深深信任,決心洗乾淨脖子這就去找白日寒說道說道。

旨意下達後第三天,欽命和平大使裴鐫便在五百名親兵的護衛下低調北上。

為了向全國軍民彰顯自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堅定信念,裴大使將他在京城搜刮到的金銀細軟一家一當統統打包裝車,委託明玉坊隨行押運。

想想這傢伙是欽差,又是前往北疆送死的,鎮守北城門的守備官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明玉坊的車輛象徵性地檢查了一下即予放行。

使節團在前,明玉坊車隊在後,浩浩蕩蕩駛出永安城一路向北而去。

由於重任在肩,裴大使不敢懈怠,以每個時辰行出十里地的超常速度向北方急進。

無奈那二十多輛滿載民脂民膏的馬車很不給力,越走越慢漸漸跟不上使團的速度。裴鐫甚為惱怒,吩咐副使古聚機古大人率領使團快馬先行,自己則帶著車隊改走水道,二十天後在燕雲郡的榆樹關匯合。

古聚機暗自犯了嘀咕:裴爵爺不會是想來個金蟬脫殼,腳底抹油吧?但想歸想,卻不敢說出來。人家是忠良之後,自個兒是大魏降臣;人家是紅得發紫的武陽公,自個兒黑不溜秋寄人籬下,這當中的距離天差地遠,瞎子都看得出來。

所謂細胳膊擰不過粗大腿,當下古聚機和裴鐫分道揚鑣,水陸並進趕往榆樹關。

裴鐫率車隊折向西北,速度驟然加快,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順風渡。

這裡早有翟臻親自準備好的大船等候。一個個大箱子從馬車上卸下搬運進船艙里,裴鐫將一張蓋有兵部大印關防文書交給翟臻道:「人一個不少,我都送到你手上了。接下來事兒跟我無關,你自己看著辦吧。」

「多謝!」翟臻收起關防文書。有了這傢伙,暗藏著羅步思、曾蘊嘉等人的大船一路往北通行無阻,很快就能夠脫離險境。

「虧你能想到把人裝進箱子帶出城外的辦法。」事情辦妥,他不忘順帶誇獎裴鐫。

「當初曾蘊嘉就是躲在箱子里離家出走的。」裴鐫道:「她忘了打氣孔,差點憋死。」

翟臻笑了笑,從袖口裡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裴鐫道:「作為感謝,這個送給你。」

裴鐫瞅了眼小冊子的封面,詫異道:「這是啥玩意兒,道法秘笈還是藏寶指南?」

「是飛天的操作手冊。」翟臻回答說:「煜頤一共製造了兩架飛天,分別取名『天長』、『地老』。此去北疆,或許用得著它。」

天長地老……裴鐫嘆了口氣道:「她終於實現了飛天夢,老子也該上路了。」

翟臻拍拍他的肩膀剛要說話,兩道濃眉卻驀然往上微跳,目光朝裴鐫身後望去。

南面的官道上塵土飛揚,蹄聲如雷,至少有上百騎人馬正風馳電掣向渡口趕來。

「誰跟老子交情深厚,跑那麼老遠給我送行?」裴鐫回過頭也有些奇怪。

遠遠地,他就看到新近升任金吾衛校尉石冠達率著百多名部下追了過來。

「可能有麻煩。」翟臻瞟了瞟正在解纜的大船,低聲道。

「老翟,你登船先走。」裴鐫明白只要不是人贓俱獲,石冠達就拿自己沒轍。

翟臻心領神會道:「好,你小心些,咱們北疆再見!」跳上甲板下令開船。

裴鐫站在渡口邊目送大船走遠,揮手向翟臻作別,也是在向曾蘊嘉作別。

「停船,快停船!」身後傳來石冠達吁吁帶喘的喊聲,一百多金吾衛氣勢洶洶趕到渡口,大船卻早已順風順水地駛入江中。

「裴鐫,快下令讓大船停下,我要檢查!」石冠達跳下馬,來到裴鐫身前。

興許是江邊風大,裴鐫很難聽清楚。他豎起一隻手擺在耳朵邊,湊近石冠達慢條斯理道:「什麼……你要劈叉,好像這兒觀眾少了點?」

「姓裴,別跟我耍滑頭!」石冠達氣急敗壞道:「我得到可靠情報,明玉坊的翟臻有庇護欽犯的重大嫌疑!我懷疑這艘船上有在逃的朝廷叛逆!」

「請飯?」裴鐫一臉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想為老子擺酒壯行啊,免了免了!」

「裴鐫!」見裴鐫裝瘋賣傻,大船越開越遠,石冠達臉孔漲紅,叫道:「你——」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抽在石冠達的面頰上,他的臉瞬間變得更紅了。

「沒大沒小!」裴鐫陡地變臉,冷笑道:「本爵爺的名諱是你一個小小四品校尉張口閉口隨便亂叫的么?」

石冠達被打傻了,手捂腮幫子在原地連轉兩圈才站穩腳跟,驚怒交集道:「你敢打我,我爹可是戶部尚書石思遠!」

「要不是看在石尚書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把你丟進江里喂王八了!」裴鐫惡狠狠道:「我身負皇命北上出使,你率兵攔截就是造反!」

石冠達惱羞成怒道:「我看是你想造反!來人,抓住裴鐫,天塌下來由我爹頂著!」

裴鐫嘿然道:「真是賊喊捉賊。當今陛下貴為天子你卻想讓天塌下來,居心可誅!」

石冠達一時語塞,裴鐫臉色愈加陰冷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石冠達傻傻地看了看四周,回答道:「這裡是順風渡,那又如何?」

裴鐫搖頭道:「到底是吃了不讀書的虧。讓老子替你補上一堂地理課:順風渡距離永安城七十里,隸屬義安縣,已不屬於京師轄地!金吾衛戍守京城,未得陛下旨意不得擅出永安城半步,違令者以叛逆論處殺無赦。小朋友,你過界了!」

石冠達慢慢回過味來,不禁小臉發白道:「我、我只是想捉拿……」

「捉拿反賊對不對?」裴鐫看透了石冠達外強中乾的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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