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集 敢把皇帝拉下馬(下) 第七章 太天真

裴鐫離開皇宮。在宮門口他回了回頭,已看不到前幾日血戰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似乎跟從前並沒有什麼改變,僅僅是裡頭換了個主人。而這位新主人走馬上任後要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斬草除根,一心要滅了老主人的親兒子。

對了,還有翟臻昨天來找自己,要他設法保護羅步思和曾蘊嘉出城。

一個要他殺人,一個托他救人,裴鐫發現自己居然可以一半是惡魔一半是天使!

也許他什麼也不是,或者仍和從前一樣,不過是個想混出點名堂過舒服日子的小無賴。

在他的想法里,救人的事還需要多多考慮,而殺唐王……人的死各有不同,有的輕如鴻毛,有的重如泰山,而作為皇帝的兒子,奪位失利,那就是他的命,他得認命……

這時候迎面駛來一輛馬車,在裴鐫跟前緩緩停住。車簾一挑,露出了易司馬的半邊橘子皮臉,朝他招呼道:「上車,陪老夫在城裡轉轉。」

很明顯,易司馬是把自己當成千人迷萬人愛的絕世大美女了。裴鐫鄙夷地撇撇嘴,還沒來得及奚落這老傢伙兩句,就被他一把拽住胳膊,身子凌空飛起拖進了馬車。

「拜託,老子好歹也是個爵。」裴鐫屁股落座,抗議道:「能不能給點面子?」

「少拿雞毛當令箭,」易司馬不為所動,淡淡道:「就你這張臉跟剛地震過差不多。」

裴鐫一陣氣餒,悲哀地意識到在易司馬面前自己壓根就沒有擺譜的底氣。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不留……不對,是雞犬升天。於是乎,這長著張橘子皮老臉的傢伙如今的地位自然而然水漲船高,搖身一變成了帝師。

可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裴鐫無論如何也不能教易司馬隨便欺負自己,反唇相譏道:「那也得看是從哪只雞身上拔下來的毛不是?」

易司馬哼了聲,裴鐫望著車外好奇道:「老易,這好像不是去詔獄的路。」

易司馬道:「誰說要去詔獄了,雖然老夫的確很想送你進去住上個三五十年。」

「哦!」裴鐫知道自己想左了——敢情易司馬並非禹龍宣派來的監軍。

慢慢地裴鐫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車外。兩旁的景物逐漸變得熟悉,前邊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鑼鼓聲,似乎誰家在娶新娘辦喜事。

煙霧瀰漫中,馬車在一座宏偉的府邸前徐徐停下。裴鐫有些不明所以,暈暈乎乎走下馬車,就看到以葉慧山和戚封侯為首的幾十位當朝文武大員早已等候多時。

「裴世侄,恭喜恭喜!」葉慧山滿面春風迎上來,「令尊沉冤昭雪,你又榮封武陽公,真可謂是雙喜臨門啊!」

「葉大人還漏說了一樣:陛下將這座故宅也賜還給了裴世侄,我看至少也是三喜臨門!」戚封侯紅光滿面,替葉慧山補充說道。

裴鐫不禁抬起頭,看了眼高高懸掛在府門之上的泥金匾額:「武陽公府」,下面的落款赫然是禹龍宣的御筆親書。

「這座宅邸十年里幾經易手,最後被羅松堂重金買下,現已罰沒充公收歸國庫。」易司馬解釋道:「如今陛下將它賞賜給你,也算得物歸原主。」

石思遠湊趣道:「最難得的還是這塊陛下御筆親書的府匾,著實教人羨慕!」

葉慧山又做最後的總結性陳詞道:「裴世侄,你總該請我們喝杯喜酒吧?」

原來是群蝗蟲客。裴鐫瞅瞅四周黑壓壓的人頭,在無數殷切目光的聚焦之下,慢慢悠悠把視線轉向石思遠,很不好意思地說道:「請客沒問題,只是在下囊中羞澀……石大人,今晚的消費你能不能讓戶部幫忙給報銷一下?」

石思遠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易司馬嘿地一笑道:「石大人別怕,這是裴世侄在跟你開玩笑。裴世侄慷慨好客,廉潔奉公,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從來都不屑於貪贓舞弊公款吃喝。這請客的錢,他早準備好了。裴世侄,我說的可對?」

望著易司馬投來的小刀子一樣的目光,裴鐫打了個寒噤,乖乖閉上了嘴巴。

當下葉慧山等人簇擁著裴鐫如同眾星捧月一般進了武陽公府。一頓夜宴吃了將近三個時辰才盡歡而散。

裴鐫作為主角被灌得一塌糊塗,迷迷糊糊只記得送石思遠出門時,還心有不甘地扯著對方的衣袖問道:「石大人,明天你辦不辦公?」再往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就這樣睡了不知多久,裴鐫突感一陣心悸警醒過來。屋裡一片漆黑,隱約聽到遠處有雞鳴響起。他微吐了口酒氣,卻發現有道窈窕的身影正一動不動佇立在床邊。

「老姐?!」裴鐫以為自己還沒睡醒,下意識地揉揉眼睛坐起身來:「真的是你?」

床前的少女輕點螓首,裴鐫慢慢回過神來,借著微弱的月光打量她清秀絕倫的臉龐,關切地問道:「你的傷全好了?」

「全好了。」菡葉的聲音很輕,柔柔的糯糯的就像一杯不會醉人的香醇米酒。

「靈仙的事我很難過,真沒想到她會……小弟,你莫要太傷心了。」

難道每個人見面第一句話都要這樣來安慰自己么?裴鐫咬牙切齒道:「我這人沒心沒肺,傷也傷不到哪兒去。」

菡葉輕輕嘆了口氣道:「這點我信:你不是個輕易動感情的人。可一旦動了,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我們都是凡人,總逃不過悲歡離合生老病死的輪迴。」

裴鐫眨眨眼睛,道:「老姐,你太謙虛了。在我眼裡你就跟觀音女菩薩一般。」

菡葉苦笑道:「小弟,你又說瘋話了。往後這種褻瀆菩薩的話,萬萬說不得。」

裴鐫滿不在乎道:「管它呢,反正我又不信佛。什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狗屁!」

菡葉曉得假如繼續讓他發揮下去,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可能從這傢伙嘴裡蹦出來。

她道:「小弟,我知道你什麼都不信,但人總需要有些信仰才能活得不那麼累。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夠答應。」

裴鐫怔了怔,自己又有事情了。記憶里,這好像是菡葉第一次求自己辦事。他問道:「幹嘛說拜託,咱們又不是外人。只要我能辦到的,你只管吩咐。」

菡葉靜默片刻,凝視著裴鐫徐徐說道:「唐王府有位名叫季墨雨的丫鬟,是我幼時的朋友。這次唐王事敗,她也受到牽連被關入了詔獄。我想請你出面救她。」

「季墨雨?」裴鐫想了想,確實從沒聽說過這名字,應該是個很普通的小丫鬟。

他笑道:「我當什麼大事呢,不就是從詔獄裡撈個人嘛,比掏個鳥蛋難不了多少。」

菡葉微鬆口氣,唇角逸出一縷笑容,說道:「小弟,謝謝你!」

裴鐫握住菡葉微涼的縴手,仗著酒勁兒說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當年不是你拼了命救我,我哪兒能活到今天?老姐,等我從北疆回來,你就別再當尼姑了。咱們離開京城遠走高飛,去海外找塊世外桃源,過神仙日子!」

菡葉的手顫了顫,但並沒有用力掙脫。她垂下眼帘,側轉頭小聲道:「小弟,我是佛門中人,況且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此生是不會作還俗之想的。」

裴鐫猶如被一桶涼水澆了頭,心裡的熱情滅了大半,怏怏道:「可我並不覺得你在智藏教有多快樂。自從你當了尼姑,我就沒怎麼見你笑過。」

菡葉幽幽道:「你沒有修行過,自然無法體會其中的平安喜樂。大仇得報,我也替你欣慰。只是佛祖有好生之德,往後還是少傷人性命的好。」

裴鐫點頭,乖乖道:「我記住了。老姐,那個墨雨姑娘要送到普度寺去么?」

「那兒不太方便,」菡葉道:「還是麻煩你送她回家吧。等有空時,我會前往探望。」

裴鐫頷首道:「也對,進道寺里都是尼姑,沒啥意思。她家住在哪兒?」

菡葉說了,接著又道:「你不必對她提起我的名字。一來時隔多年,她未必能夠記得。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她因此對我心懷感激,生出報答之念。」

菡葉瞥了眼漸漸泛起魚肚白的窗紙,緩緩往後退了兩步道:「小弟,我得走了。」

「施恩不圖報功德無量啊,老姐。」裴鐫戀戀不捨地放開菡葉的玉手道:「你這一走,不曉得下次見面會在啥時候?」

「應該不會太遙遠。你不是要去北疆么?也許我們會在那兒見面。」菡葉回答說。

「你也要去?」裴鐫精神一振,看到菡葉在點頭,忽然道:「老姐,我能抱抱你么,就像小時候那樣?」說著豎起右手賭咒發誓道:「保證不使壞!」

菡葉猶豫了下,裴鐫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下床,打著赤腳來到她的面前。

恍惚之間時光倒流,裴鐫張開臂膀抱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微一用勁她的嬌軀靠入了他的懷中,感受到他胸膛中強有力的心跳。

時光不會倒流,一切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菡葉的螓首枕在裴鐫的肩膀上,霍然意識到。是啊,小時候的他只及自己的胸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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