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集 敢把皇帝拉下馬(中) 第四章 秋賞大會

半竹園佔地百餘畝,盡頭是座三面臨水的樓台。竹園中修竹亭亭玉立野趣天成,優雅中不失開闊,古樸中不乏大氣,是京城最著名的園林之一。

今晚在園中堅立起三十幾隻半人多高的展示台,下半部是精工雕琢的紅木基座,上面則是一隻只流光溢彩的透明琉璃罩。今夜將會拍賣的大件寶物便按照編好序列擺放在了琉璃罩中,以供來賓在拍賣前仔細品評。

更多的珠寶首飾則早已被應邀出席的豪門名媛們試戴在了身上。難得有次名正言順拋頭露面的機會,她們不約而同地把自己打扮起來,穿著最華貴的盛裝,含著最矜持美麗的微笑,以最優美的儀態在今夜閃亮登場。

於是人們不難在園中見到這樣的場景: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名門淑女滿是柔情萬千地來到某位高官富豪面前,一邊向他展示自己試戴的珠寶首飾,一邊輕聲細語地問道:「老爺(或者是老爸),你看我戴著它漂亮嗎?我剛剛打聽過,起拍價才XXXXX(基本不低於五位數)兩銀子,還可以打九折!」

接下來諸位高官富毫們或皺眉或苦笑,在淑女們熾熱的期待目光注視下,一咬牙一狠心豁了出去,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在拍賣會上拔得頭籌。幾萬兩銀子算什麼?不是說有位國王為博得佳人一笑,不惜點燃狼煙報假警,讓趕來勤王的各路諸侯跳腳直罵嗎?諸侯的大軍加起來少說也有個十好幾萬吧,一來回得耗用多少糧草多少軍餉。如今只需要他們的一個零頭,就能讓自己的老婆愛妾情婦寶貝女兒們高興上一宿,值了。

就這樣得到了承諾的淑女們愈發神采飛揚,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閨中好姐妹炫耀著自己的戰利品:五萬?不貴,我這個起拍價就七萬八!

頓時半竹園裡到處洋溢著鶯鶯燕燕們的歡聲笑語,而她們的男人們則休息時間不忘工作,三五成群地交頭接耳,熱烈討論著今晚自己的第N+1份奏摺怎麼寫。

在人群中有一位少女是落寞的。幾乎沒有人願意搭理她,哪怕是昔日最要好的姐妹。她孤獨地站在一片芍藥苗圃前,對著滿園的月光出神。她原本不想來的,但這場秋賞大會的舉辦者是自己的好姐妹。更重要的是,哪怕所有人都在冷眼相對的時候,她依舊將自己看做最好的朋友。

曾蘊韶垂首望了眼皓腕上那隻鑲滿寶石的纏絲鳳紋金鐲,幽幽嘆了口氣。這隻手鐲的起拍價是一萬八千兩白銀。放在從前,曾蘊韶根本就不當回事。只要她開口,父親就會爽快地掏出銀票。然而父親已經去世,哥哥姐姐們視她如同路人。還有誰會為自己買下這鐲子?她不怨別人,只怨自己竟輕信了一個才認識中幾天的陌生男子,還把他帶到家中。

那是噩夢般的一天,她想忘記,卻在每個午夜裡都被父親血淋淋的景象驚醒。

「喜歡么,我、我買給你好不好?」一個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站到了曾蘊韶的身後,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怎麼來了?」曾蘊韶驚奇地轉過身,望向年輕人。

「我、我知道你今晚會、會在這兒幫、幫忙,所以就——」年輕人黑黝黝的臉膛微微發紅,悶聲悶氣地說道:「別、別擔心,我、我有錢!」

曾蘊韶看著年輕人,搖搖頭道:「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這鐲子,算了吧。」

年輕人順從道:「對,這鐲子花花綠綠的,一點兒也——不好看。待會兒拍賣會上,你、你只管挑。要是有喜歡的——就告訴我。」

曾蘊韶有些氣惱有些感動,微嗔道:「你當我是叫花子么?」

年輕人曉得自己又說錯話了,撓撓頭道:「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曾蘊韶望著他,目光漸轉溫柔,嘆了口氣道:「今天出了那麼大的事,你該在家多陪陪羅伯怕,一起想辦法跟陛下解釋清楚。」

年輕人凝視曾蘊韶,問道:「你——相信我和爹爹是遭人陷——害的?」

曾蘊韶點點頭,年輕人愉悅地笑了起來,露出口好看的白牙,說道:「那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傻瓜,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曾蘊韶氣道:「裡通外國走私茶鹽,是要殺頭的!」

年輕人不以為意道:「我——沒做過,我怕什麼?相信事情一定會——查清楚的。」

曾蘊韶面對這個死腦筋徹底失語。自己已經夠傻夠天真的了,沒想到未婚夫比她還要不通時務,真是不負獃頭鵝的美名。

怎麼辦,自己就眼睜睜看著羅步思遭人誣陷吉凶未卜嗎?可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能夠呼風喚雨的九姑娘了,又有什麼能力幫助這個獃頭鵝?!

有個人或許可以!她的目光漸轉堅定,投向遠處的樓台,說道:「步思,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不要走開。」

她走進樓台側旁的水榭,看到舜煜頤、錢沛正在陪晉王說話。然後她什麼也沒有說,徑直跪了下來。

「九妹?」舜煜頤怔了怔,起身想將曾蘊韶攙扶起來。曾蘊韶跪在地上動不動,眼眸里流下晶瑩的淚水。她在無聲地抽泣。

「蘊韶,你這是何苦?」晉王也明白了曾蘊韶的來意,想幫著舜煜頤將她拉起來,溫言道:「羅大人的事我已經聽說了,而且也向父皇上本保了他。你不用擔心,他們父子不會有事。」

「殿下——」曾蘊韶櫻唇翕張,顫聲道:「我知道您在和唐王爭太子。可是羅伯伯和羅步思並不是唐王的人啊!他們也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陛下對不起朝廷的事情,為什麼大家還不肯放過他們呢?」

晉王苦笑了聲道:「你是在說我吧?本王可以對天發誓,這件案子我從頭到尾都未曾插手。起先上書的,都是郭中丞的朋友。他們是朝廷清流,要為郭中丞鳴不平,所以才仗義執言上書控告,任誰都是攔不住的。」

曾蘊韶鼓起勇氣道:「那為什麼唐朝升要攀咬羅伯伯父子?」

晉王和顏悅色道:「是不是攀咬,你和我說了都不算。就讓繡衣使總署將案情查明後稟明父皇,屆時自有公斷。」

曾蘊韶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嬌軀無力地晃了晃。舜煜頤握住她的胳膊,柔聲道:

「九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著急,也許過了今晚就會有轉機。」

「九、九姑娘!」羅步思站在了水榭外,看了眼晉王、舜煜頤和錢沛,神情漠然地說道:「不、不用求他們,看你這樣子比、比我自己死了還——難受!」

曾蘊韶嬌軀一顫,目光掃拂過晉王,輕輕從手上褪下金鐲,遞還舜煜頤道:「我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家了。假如你們要抓羅伯伯父子,別忘了也發一張拘票給我。因為,我是羅步思未過門的妻子!」說完這句話,她毅然決然走出水榭,和羅步思一同遠去。

舜煜頤手握金鐲欲言又止,默默目送曾蘊韶孤零零地消失在夜色里。

她回過頭,晉王搖搖頭道:「煜頤,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事真的和我無關。而且案情已經上達天聽,我也愛莫能助。」他似乎也不願面對舜煜頤耐人尋味的眼神,又匆匆道:「我去欣賞下今晚的拍賣品。」轉身離去。

舜煜頤沒有阻止。始終未發言的錢沛也跟著悄悄站起來,想溜出水榭。

當他的一隻腳跨到門口,就聽見舜煜頤冷冷問道:「郭中丞是你派人打傷的?唐朝升是你指使栽贓的?唐覺虎也是你故意騙去詔獄的?」

錢沛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訕訕道:「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我不反對你對付唐王,也願意幫你復仇。但那並不代表你可以不擇手段,坑害無辜;更不代表你可以利用別人的善良忠誠甚至是生命!」

記憶中,這是舜煜頤第一次對他如此毫不留情面,「你不覺得自己做的太過了?」

太過?錢沛一直以為舜煜頤和自己同病相憐,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但這時候,他卻疑惑了,這丫頭怎麼了?

是的,郭清被打的確冤枉,唐朝升被抓倒不冤枉,但栽他的罪名實在莫須有,至於羅松堂和羅步思父子,今天你不殺他們,來日他們就會把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不,不光是自己的脖子,也准一定會有舜煜頤的玉頸。

以舜煜頤的聰明睿智,怎麼可能不明白這些?鬥爭總需要犧牲,空手套白狼的傳奇並非每天都能上演。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地跟他們斗。但規則說,這樣乾的人是傻帽。對付無賴,只能用無賴的方法,對付奸人,你只能比他們更奸!」

「九妹不是無賴,羅步思不是無賴,甚至羅松堂也不是無賴。」舜煜頤寸步不讓,徐徐說道:「如果一場勝利需要無辜者的鮮血祭奠,這樣的勝利只能稱為失敗,如果一種正義要用良心作為交換的代價,那樣的正義只能是恥辱!」

錢沛避開舜煜頤的目光,悶悶道:「這些話你該對晉王去說,我最多也只是從犯。」

舜煜頤幽幽道:「你還在推脫。我當你是男人,你卻在將我視作花瓶。莫非,在你心中我也只是個隨手拿來利用的人?」她深深望了錢沛最後一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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