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集 敢把皇帝拉下馬(中) 第三章 淹死你

郭清是個清官,住的是最寒酸的破瓦房,吃的是青菜豆腐,身邊跟的是幾個老家人,餵雞種菜的事由郭夫人親自動手。

同時他又是有名的郭大膽,走在街上從不帶侍衛。事實上,他也養不起侍衛。

襲擊發生時,郭清的身邊只有一個小廝。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襲擊者是什麼人,就被套上了麻袋,捱了頓亂棍拳腳,昏死了過去。

醒來時,郭清發現自己已躺在自家的床上,身上到處都是錐心刺骨的劇痛,胸口發悶吸一口氣也會疼上半天。

床榻周圍站滿了人,除了他的家人外還有御史台的同僚和朝中的幾位摯交。人人義憤填膺,想不通像郭中丞這樣品行端正的朝廷重臣,竟也會遭致喪心病狂的攔街毆打。有郭清的門生,早已按耐不住心頭怒火,跑到金吾衛衙門和繡衣使總署討要說法,不抓住兇手誓不罷休!

這時候錢沛到了。他將帶來的人蔘燕窩等大堆禮品交給郭夫人。郭夫人執意不收。錢沛滿臉歉疚地說道:「夫人,郭大人是在去詔獄的路上出的事,下官未能在事前做好周密安排,讓賊人有了可趁之機,心裡實在愧疚得很。這點東西,是我自己掏錢買的,都是辛辛苦苦掙來的乾淨銀子,您就替大人收下吧!」

旁邊的幾個言官聞言一怔問道:「錢掌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錢沛愕然道:「郭大人沒跟你們說么?」望了眼席榻上奄奄一息的郭清,目露悲憤之色,一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只求能抓到兇手為郭中丞討回公道!實不相瞞,下官是繡衣使總署監察司的。」

他不理周圍驚訝的目光,繼續說道:「昨晚屬下抓了一個草芥人命的官宦子弟,帶回詔獄審問。不料在審問過程中,竟發現此人與一樁勾結羅剎走私茶鹽的大案有關。我深知案情重大,便向郭中丞做了彙報。郭中丞原本打算今晚秘密前往詔獄提審嫌犯,誰知竟在路上遭人暗算——」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泛起了巨大的疑問。一名御史道:「請問抓到的嫌犯是誰?」

錢沛稍作遲疑,慨然道:「大伙兒都是郭中丞的知交好友,我就說了——此人便是唐老將軍的孫子唐朝升。托他送信的,是兵部尚書羅松堂的兒子羅步思!」

旁邊鼻青臉腫垂淚不止的小廝實然驚呼道:「怪不得,那些兇手一邊毆打我家大人,一邊罵罵咧咧說:『看你還敢多管閑事!』」

眾官員齊齊變色,有個老御史氣得渾身發抖道:「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

一名禮部的年輕官員精細,問道:「兇手如何會預先知道郭大人要去詔獄?」

郭夫人哽噎道:「今天中午錢大人曾帶領手下前來拜訪。我家老爺和他關起門來在書房裡談了好一陣子。」

錢沛自責道:「是我疏忽了,竟沒想到繡衣使總署也會有羅尚書的眼線。他們必定是一路跟蹤下官,才找上了郭中丞。」

郭清迷迷糊糊聽到眾人的議論,聲音微弱道:「這事未必就是羅尚書所為……」

大伙兒一愣,心想郭大人不會是被一頓亂棍把腦袋打糊塗了吧?這事情哪有這麼湊巧的?前腳錢沛來拜訪過,後腳郭清就在前往詔獄提審的路上出了事。

那位禮部年輕官員叫道:「是與不是一問即知!走,咱們去找羅尚書理論!」

郭清急道:「諸位好意郭某心領,但在抓獲真兇之前,不宜輕舉妄動。既然金吾衛和繡衣使都接了此案,就讓他們先查個水落石出。」

錢沛贊同道:「大人說的極是。誰幹了這事都不會承認,萬一反咬大家登門尋釁滋事,誹謗朝廷大臣,那就更加不妙。郭大人,你先歇息。我們告退了。」

郭清點點頭,兀自不放心道:「諸位,事實未明之前,千萬不要去找羅大人。」

眾人唯唯諾諾,一起退出屋外。錢沛環顧這些位清流人物,沉聲道:「諸位大人請放心,於公於私下官都會排除萬難抓獲真兇,為郭中丞伸張正義!」

老御史感動道:「有勞錢大人了。不過,羅尚書父子走私茶鹽可是真的?」

錢沛肅容道:「事關羅尚書的清譽,下官長了幾個腦袋敢胡說八道?不瞞諸位,此案人證物證俱在,只恨下官無權拿問羅尚書父子。原本指望郭中丞能代為向陛下稟奏,誰知無巧不巧他又被人打成重傷。看來,這案子得擱擱了。但願衛總管能早日出獄,下官再請他出面主持。」

眾人心知衛錚難保這一輩子都出不來了,老御史憤然道:「不能擱,我們和你一起去詔獄,查明案情回府後便連夜上書,包括郭大人遭兇徒毆打險些喪命的事情,一同稟明陛下,懇請聖裁。」

錢沛暗喜,這些位清流個個都是讀書天才,可說到玩弄權謀給人當學生都不及格。

他之所以等到出門後才說這些話,就是為了迴避郭清——那傢伙,太精了!

所謂一呼百應,人人拍案而起。又有人道:「大家一起去,為郭大人伸冤!」

錢沛向眾人連連拱手道:「諸位大人忠勇體國,不畏強權,我替郭中丞謝謝大家了。關中郡繡衣使衙門的唐主管正在詔獄,唐朝升的供述便自她親自監審。諸位可去詔獄找唐主管,至於下官我還得留在這裡,保護郭大人全家。免得兇手見恫嚇無效狗急跳牆,到時候下官死上百回,也對不住郭中丞。」

眾人一省贊道:「還是錢大人考慮周全。」又想到連唐朝升的堂姐都出面監審了,那還有假?人家一介名譽不佳的女子尚且懂得大義滅親,我輩飽讀詩書苦求聖賢之道,事到臨頭哪有當縮頭烏龜的道理?

就這樣,眾人熱血沸騰結伴出了郭府,氣勢洶洶地趕往詔獄查案。

錢沛心情大好。他知道這中幾個清流人物的官職未必大,品銜未必高,但個個口才出眾妙筆生花,明天光用口水就能淹死羅松堂。至於唐朝升會不會露陷,錢沛更不擔心。因為他和唐青瓷早就安排好了一出好戲,就等諸位清流到場觀摩。

他守在院子里,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等候玄機真人的出現。

過了會兒,郭夫人開門道:「錢大人,我家老爺請你進屋歇息。」

錢沛走入屋中,恭恭敬敬在床榻邊坐下。郭清的精神稍稍恢複了點兒,說道:「錢大人,你為何要對探望郭某的朋友提及茶鹽案?」

錢沛曉得郭清對自己起疑。他沉思須臾,緩緩道:「我要為大人,為朝廷討公道!」

郭清凝視錢沛,一字一字問道:「那伙毆打本官的兇手真是羅尚書派來的么?」

錢沛心頭微震,沉著道:「我不相信以羅尚書的為人處事,會有這樣的敗筆。姑且不說他未必有心在詔獄安插親信,就算有也絕不會做出危言恐嚇毆打大人的蠢事,這和不打自招有什麼區別?」

郭清微吐口氣,說道:「你能說出這番話,足見心胸磊落。」

錢沛問道:「莫非大人認為此事與羅尚書無關,只是純粹的巧合?」

郭清良久不語,望著頭頂破陋的蚊帳喃喃自語道:「真有這樣湊巧的事么?」

錢沛只盼能從郭清嘴裡聽到「唐王」二字,那自己整天的辛苦就圓滿了。但郭清說完這句話,又是沉思半響才道:「錢大人,衛錚入獄了。你要頂住壓力,唐朝升絕不能放,更不能讓人將他害死在獄中。明天,我會讓人用擔架抬著前往詔獄,定要將這件潑天大案審個水落石出!」

錢沛真的愣住了。他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坦蕩無私,一心報國的傻瓜。都傷成這樣了,郭清還想著明天被人抬著去詔獄問案。也許世上真的會有這麼種人,他們看似迂腐呆板食古不化,他們寧可全家人受凍挨餓也不伸手拿分不該拿的錢,他們一心要報國報民,即使這些貧苦的百姓他們既不認得也沒見過,他們不怕死,不怕牢獄不怕酷刑,只求用一腔熱血澤被四方。雖千萬人,吾往矣!

「還有記得把你帶來的禮品帶回去,」郭清蒼自的臉上露出一縷微笑,不是自卑不是孤傲,卻透著一分自豪,「太貴重了,我買不起。」錢沛獃獃望著郭清,他一下子明白禹澄清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人了。

忽然他聽到背後有人說道:「他帶來的東西你全部留下,要多少錢我給!」

郭清看向錢沛的身後,嘴角流露出愉悅溫暖的笑意道:「你好有錢么?」

錢沛回過頭,看到了一個身材高瘦仙風道骨的黃袍老道士。普天之下,或許也只有這老道敢明目張胆地穿著明黃色道袍四處轉悠,而他是何時進屋的,錢沛居然一點沒察覺——玄機真人來了。

他看也不看錢沛,徑自走到病榻前,一雙深幽的眼眸打量郭清片刻,緩緩道:「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是行家所為。」拿出一顆鮮紅色的丹丸,剝去蠟封喂入郭清口中,叮囑道:「嚼碎了慢慢咽下去,有點苦。」

郭清笑道:「我死都不怕,還會怕苦?」將藥丸嚼碎吞服下去。

玄機真人目光炯炯盯視郭清,說道:「二十多年前我就告誡過你,少管閑事。這麼多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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