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集 我非英雄(下) 第八章 新盟

大地飛逝,錢沛一鞭又一鞭兇狠抽擊在馬臀上,坐騎在痛苦的嘶鳴里拚命賓士,而錢沛卻絲毫沒有疼惜之意。

他的心底發出一種超乎想像的痛楚,纏繞著,捆綁著自己的靈魂。

他沒有欺騙庄奎,地穴里發現的那些屍體的確大有來歷,如果埋屍的人不曾遺漏,沒有失誤,裡面應該有三百八十七具遺骸。

那枚錢沛取下的瑪瑙戒指,就是他二姐出嫁時的文定之物。

死了,真的死了,全都死了……

十年之後,錢沛再次被殘酷的現實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夜,錢沛全家三百八十八口人,在發配途中路經寶安城,突遭蒙面黑衣殺手襲擊,錢沛當時也在其中,幸運的他被菡葉拚死救出,從此送給老鬼當了徒弟。

所以他並未看到這場屠戮的最後結局,於是心底還保留著一絲絲微弱的奢望,希望還會有親人活在人世。

然而當他看到那座百人坑時,即刻幻滅了希望,已經不可能還有其他的親人倖存了,他們都死了,被悄悄埋在了斷龍崗上,沒有墓碑,沒有陵墓,而他們之所以未曾暴屍荒野,也絕非是因為兇手仁慈,而是因為他們要掩蓋這場屠殺的真相而已。

錢沛知道自己不用再質疑子虛真人供詞的真偽了,這事白日寒一定有參與,因為只有他才有這樣的能耐,將數百具屍首神不知鬼不曉的葬在斷龍崗石牆下,十年無人發覺。

錢沛幾次想撥馬改變方向,乾乾脆脆一刀了斷十年血仇。

但他忍住了,因為他不但要報仇,還要為死難的親人建起墳冢,昭雪沉冤,在經歷了一場惡夢般的劫難後,沒有人能比錢沛更懂得其中的含意。

不知死而死,是為無知;知死而死是為無畏。

突然間,馬失前蹄,將錢沛的身子從馬背上甩翻下來,錢沛神志恍惚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翻滾到道旁的蒿草叢裡。

他趴在地上不動,頭狠狠埋進泥土裡,這樣哭泣起來才沒有聲音。

曠野漆黑星辰黯淡,風吹動過蒿草,波浪般搖曳著,錢沛昏沉沉匍匐在地,慢慢停止了抽泣。

痛哭只是一種發泄,解決不了敵人,但在上路之前他必須首先解決一個問題,或者說是一個女人的問題。

光華一閃,他從蟠龍吐珠寶戒里放出了雲妃娘娘,卻頓時愣住了。

雲妃身上的天涯繩未解,但卻衣發凌亂,模樣狼狽不堪,她的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到處都是抓傷咬傷,更尷尬的是胸脯衣衫破爛,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膚。

望著錢沛,雲妃的眼睛在噴火,咬牙切齒道:「小賊,你敢如此凌辱哀家!」

壞了壞了,錢沛霍然醒悟到,一定是那兩具屍靈乾的好事,虧得雲妃修為精深,否則此刻放出來的恐怕是一具屍體才對。

依錢沛原本的性子,十有八九會落井下石調笑一番,但眼下他沒這個心情。

他心念催動,收起天涯繩,淡淡道:「前天晚上知府衙門已被雲中雷夷為平地,為救娘娘千歲,我只能出此下策。」

雲妃冷哼一聲,慢慢活動手腳:「你放我出來,所為何事?」

「為了能讓你兒子當上皇帝。」

「就憑你?」雲妃愣了愣,隨即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太子成了廢人,有資格爭奪皇位的只剩下唐王和晉王,恕我直言,如果我是禹澄清,哪怕唐王是個白痴,我也會把江山傳給他。」

錢沛一點兒也不在乎雲妃的譏諷,平靜道:「我想,其中的緣由娘娘也清楚。」

「你敢羞辱哀家?」雲妃面色森寒,凝爪抓向錢沛的面門。

錢沛紋絲不動,說道:「晉王要上位,只有一個辦法……宮變。」

一下子空氣彷彿凝固,雲妃的手定格在錢沛的面前:「大膽狂徒,敢圖謀造反!」

錢沛不以為意的笑道:「我是想造反,可你早在十幾年前不已經反了嗎?你和老鬼、和包屠龍所說的話,怕也不是什麼精忠報國之言吧。」

雲妃的臉色這下真變了,寒聲道:「別以為你是鬼聖的門人,我就不能殺你。」

「多謝娘娘如實相告,事實上,我還有樣東西你也許會感興趣。」錢沛握住雲妃的手腕,慢慢將之從面前移開,接著從蟠龍吐珠寶戒里取出一隻匣子,用鑰匙打開。

匣子裡面裝的是一些發黃的字條,錢沛把它們一張張拿了出來悠悠道:「這些娘娘認識吧。」

雲妃目不轉睛盯著字條,強忍著搶奪的念頭低哼了聲。

錢沛一笑,指尖吐出陽剛罡氣,字條在頃刻間燒成灰燼,一張不留。

雲妃驚愕望著錢沛,不由自主道:「你……真的全燒了?」

「這是娘娘的一塊心病,如今沒了。」錢沛丟了匣子,「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嗎?」

看到雲妃遲疑頷首,錢沛曉得時機到了。

他所面對的敵人,無不是大奸大噁心狠手辣之輩,雖然曾神權死了,可白日寒、玉清宗等人要權有權,要勢有勢,跺跺腳拍拍手,京城都得搖三搖。

可自己有什麼,單憑脖子上的這顆腦袋要跟這些人玩,把握不住人心和人性,拼到底也是死路一條。

忽然他醒悟到老鬼為什麼會把雲妃交給自己應付,因為若要對付這種女人,乃至將來要面對的晉王,還有禹澄清、唐王等等,大義情感全是狗屁,只有比他們更奸更狠,更無賴更無恥,才能壓得住。

他的短處就在於勢單力孤,很難讓雲妃和晉王看重,但這點老鬼顯然也想到了,所以才會讓錢沛去京城找堯靈仙,完成勢與謀的結合。

但錢沛決定自己還要再另外加點猛料。

「罪民裴鐫叩見娘娘千歲。」於是他鄭重其事的拜倒在地。

說是叩見,錢沛也並未真把腦袋磕到地上,反正左右那就是個意思。

「裴鐫?」這回雲妃真的驚了,「你……是裴中書的兒子?」

「若非為了讓娘娘相信草民誠意,我絕不敢在人前泄漏半字。」

錢沛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泄漏了,至少易司馬那老鬼就曉得自己的真實身分,雖然易司馬信誓旦旦決不外傳,但他不偷偷告訴晉王才有鬼。

「你快起來。」雲妃娘娘激動萬分,親手攙扶錢沛道:「當年我在宮中曾見過你,真沒想到咱們還能活著再見,可你怎麼成了鬼聖門徒?」

激動自然是假的,但想到自己和錢沛一樣,十年來隱姓埋名亡命天涯,雲妃心裏面多多少少生出點同病相憐之情。

「啟稟娘娘千歲,當年罪民一家被發配北疆,路經寶安城時遭遇白日寒率領的黑衣殺手滅門,罪民九死一生逃了出來,被堯人炫收留,這十年來,罪民念念不忘皇恩,身在魏營心在楚,只盼昭雪沉冤為國報效。」

錢沛的這篇鬼話連他自己都不信,雲妃信不信倒沒關係,重要的是這種場面話不能不說。

「令尊是大楚少見的忠臣,卻因皇上聽信了曾神權、黃煒這些奸臣的讒言,橫遭滅門慘禍。」雲妃神情哀婉,嘆息道:「說到底,哀家也難辭其咎,你父親若不是為保我們母子,觸怒了玉清宗和曾神權,也不至於落此下場。」

保你們母子?

錢沛心裡一記冷笑,父親是怎樣的人,做兒子的最清楚。

父親對大楚皇帝忠不忠心他不知道,但父親結黨營私,欺上瞞下的事乾的只比曾神權多,再說十年前晉王還是個黃口小兒,自己老爹怎麼可能放著太子不保,去保年紀最小的那個,這筆投資是正常人都不會做。

可雲妃接下來的話卻令錢沛震驚了:「哀家和橫遠的交往,令尊也是知道的,多虧他設法疏通,才瞞了那麼長時間,所以哀家平生最感激的人就是令尊。」

開玩笑吧?

錢沛眨巴眨巴眼睛,弄不清這個女人入宮前是不是當過戲子。

「你在奇怪令尊為何要幫我?」雲妃輕輕嘆息道:「你真以為我貪圖榮華富貴,背叛了故國?其實,十年前我和令尊,還有鬼聖以及另外一位重要人物,秘密結成同盟,志在推翻禹澄清,以晉王取而代之,因此我才刻意籠絡了厲橫遠,他當時手握皇宮禁軍,也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錢沛幾乎要被擊倒了,如果雲妃說的是真的,那他得好好佩服一把自己的死鬼老爹。

錢沛開動腦筋,希望能從雜亂隱晦的線索里,尋找出最初的那點頭緒。

猛然,他記起了一句曾經有人對自己說過的話,難以置信的抬起頭凝視雲妃,徐徐道:「晉王絕不會娶堯靈仙,對嗎?」

「是。」雲妃微微一笑似喜似悲,說道:「如果當初的計畫成功,大魏將不戰而勝,令尊能徹底擊敗曾神權,成為當朝首輔,而且我們還商定,事成後,你的一位姐姐也將嫁給晉王,從此兩家世代聯姻,同榮共辱。」

錢沛倒吸一口冷氣,縱使他賊膽包天,壞水無數,但還是禁不住被這異想天開的陰謀所深深震駭。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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