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集 我非英雄(上) 第四章 城裡的月光

連日激戰後,城中的箭矢、滾木礌石等守城武器已無法可覓,只剩下拆來的磚瓦木樑,最後連馬桶都用上了。

激戰到午後,北門率先失守。三千名羅剎輕騎兵,一千名重裝騎兵早已蓄勢待發,一見城門洞開登時打馬揚鞭,如潮水般湧來。

負責北門守衛正是繡衣使主辦牛德彪,他率領軍民拚死抵擋,然而這些又累又餓,渾身帶傷的守軍,面對重裝羅剎鐵騎,除了拋灑自己的熱血外,實在沒有力量做到更多。

有人飛報邢毓莘請求支援,可惜女總兵此刻手裡也無兵可調。再向包知府請示,知府大人令曰:「一定要嚴防死守,不能放一個敵兵進城!」

眼看嚴防無望,死守也即將成為過去,錢沛率領一千忠義軍機動部隊趕來增援。其中兩百多人組成的忠義敢死隊,爬上街道兩邊的房屋,穿上繳獲來的重甲。在羅剎輕騎兵衝到時,義無反顧地縱身躍下,撞落一個個殺氣騰騰的敵軍騎兵。

羅剎輕騎兵人仰馬翻,將街道堵死。一百多名忠義軍弓箭手突然從屋脊後冒出,居高臨下掣動弓弩。箭矢如雨點一樣射向擁擠在大街上進退維谷的敵兵。而後面的羅剎騎兵兀自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還在拚命催動坐騎往前沖。

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錢沛和小杜各領一支人馬從兩側的小巷中殺出,如同兩柄銳不可當的匕首,將堵塞在街道上的羅剎軍長龍截成三段。

號稱橫行草原縱橫大漠,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羅剎大兵們驚訝地發現,面前的這支隊伍衣衫不整,武器落後,卻擁有大量讓他們看不懂的特製裝備——鋪天蓋地的石灰粉、散發著胡椒粉一樣刺鼻氣味熊熊燃燒冒著濃煙的柴禾捆、打漁捕獸用的羅網、燒得亮紅的火炭、能夠飆射出毒液的水槍……還有許許多多他們叫不出名字甚至見都沒見過的東西。羅剎鐵騎們個個暈頭轉向,目瞪口呆。這支隊伍從各個犄角旮旯里不斷往外冒人,穿著打扮與戰鬥風格跟任何特種部隊無關,卻個個是製造麻煩的高手,難纏又難搞。

打到太陽西斜,天空中的雲被大地上的血染得絢爛彤紅,戰鬥仍在繼續。

羅剎鐵騎的攻勢逐漸被遏制。他們面對的是一場少有的巷戰,而對手則是一群幾天前剛剛民轉軍的老百姓。

但就是這樣一支非正規雜牌軍狠狠地咬上了羅剎鐵騎,在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苦戰,付出近千傷亡的代價之後,羅剎人沮喪地發現敵人越打越多。

城裡的平民,流亡的難民,還有從各處抽調來的數量有限的楚軍,匯聚成一部絞殺敵人的強大機器。沒有人曾經設想過他們能扭轉戰局,但事實是,他們做到了。雖然令人無法置信,但他們成功地粉碎了羅剎鐵騎進城的夢想。

錢沛的工作只是把他的部下分成成百上千個各自為戰的小隊,徹底打亂羅剎騎兵原本井然有序的隊列陣型。然後,他就率領著那支自己精挑細選,並配備了最精良武器裝備的親兵隊,在戰場上來回穿透絞殺,讓散亂的羅剎騎兵無法重新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可問題是——這時候羅剎步兵幾乎完全控制了北門城關,不僅有援兵從城外源源不絕的湧入,還可以利用城樓制高點不斷向城裡發動弩箭攻擊。

鎮守北門的主將牛德彪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可他手下的人所剩無幾,幾次衝鋒都功虧一簣。眼瞅著城樓上楚軍的大旗一面面倒下,只剩百來個官兵還在做最後的殊死搏鬥,牛德彪急了。

熟悉牛德彪的人都知道,這人平時不愛說話,要說話必然斟字酌句細聲慢氣,可一著急起來就會語出驚人:「想活的,待在這兒;想死的,跟我上!」提起一把大砍刀,牛大人率領剛剛集結起來的官兵和繡衣使混成編隊,不要命地往城樓上沖。

要登上城樓,就必須通過約有三丈寬的馬道。這時候的馬道上堆滿了敵我兩軍的屍體和在血泊里呻吟的傷員。牛德彪領著人往上沖,羅剎步兵也在往下殺,大伙兒誰也不肯讓道,就在半路上較起了勁兒。

牛德彪真是豁出去了。他是立了軍令狀的,北門失守就自個兒切下腦袋送到包知府的桌子上。他年紀不小了,有老婆有孩子,干繡衣使工作多年,好不容易混上個中層,原本安安穩穩再混兩年就可以退休,然後回家享福。為了實現夢想,他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地工作了三十多年。可惜,羅剎鬼子來攪亂了他的退休計畫。

自從寶安被圍城以來,繡衣使中層幹部牛德彪在第一時間被抽調上了城樓,充實城防。從那時起,牛德彪就像根釘子似的扎在城樓上再沒下去過,一如既往,他兢兢業業地指揮部下作戰,如履薄冰地提防著自己看守的城門不被羅剎兵攻破。此刻戰況凶危,牛德彪骨子裡的那股牛勁徹底爆發了。

箭扎進他大腿里,不管;刀砍掉了他三根右手手指,不理;一刀從右肋直划到左大腿,他血人一個往前沖得更猛。

他往前沖,羅剎兵就得退——不退也得退。一排排的羅剎兵,像割麥子一樣倒下。他們是兇悍,那是因為他們還沒遇見過比自己更凶的;他們是不怕死,可今天遇到的這個人看起來根本不要命……

當牛德彪渾身浴血地左手使刀劈倒一名羅剎百夫長後,他自豪而驕傲地站到了馬道的盡頭。

他感到自己身體里的某種東西正在一點點失去,如沙漏流沙,眼前血茫茫的一團,只能看到許許多多模糊的影子。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舉起刀,大吼道:「我牛德彪又殺回來了!」

是的,北門被自己弄丟了,但他又親手把它奪了回來。

在他簡單的思維里遵循著一條更簡單的法則,既然立了軍令狀,就沒有第三種可能。不是敵人的頭被自己砍下,就是自己的頭被劊子手砍下。

當大楚軍旗再一次插上北門城關,城中軍民士氣振奮,與鬼子兵拼殺更兇猛頑強。

小杜從人堆里鑽了出來,身上各種零部件完整無缺,面部表情嚴肅地對錢沛道:「老牛一個人撐不住,得幫幫他。」

「廢話,那也要老子能騰出手!」錢沛說話時左手盾右手槍,的確空不出手。

但小杜有辦法。他突然抓住錢沛的腰帶,說道:「老規矩,你上我掩護。」

「呼——」錢沛猝不及防,被小杜高高拋起飛向城關。他驚怒交集,在空中手舞足蹈道:「姓杜的,老子跟你沒完……」

興許是小杜還沒工夫吃中飯力氣不夠,錢沛駭然發現自己在經歷了一條拋物線的波峰之後,正越飛越低往城牆上撞去。

為了減輕飛行負擔,他將長槍擲出,只保留了左手的盾牌護身。但身子還是不可抑制地往下落,底下密密麻麻的羅剎鬼子翹首相望,就等著空中掉下個大餡餅了。

錢沛憤怒地扭頭,看到小杜居然氣定神閑面帶微笑地向他揮揮手,豎起了大么指。

可氣那些不明真相的大楚軍民,目睹錢沛單槍匹馬飛凌長空,無不目眩神搖,雷鳴般歡呼道:「統領大人威武——」

錢沛氣瘋了。他用勁甩出飛虎爪勾住城垛,上不上下不下身子懸吊在半空。

城關上下的羅剎兵用箭射,用飛廉擲,顯然不喜歡看錢沛的空中飛人表演。

在腦袋要撞上城牆的一瞬,錢沛雙腿猛蹬,身子反向划出一條半圓形的弧線,拋向城頭。城頭的敵軍叫嚷奔走,幾十把刀槍等候在了錢沛的落腳點周圍。

錢沛鬆開飛虎爪,從蟠龍吐珠寶戒里拿出一顆私人藏品——雲中雷,向下方几十個虎視眈眈的羅剎兵露出牙齒,然後手一松——

「轟——」雲中雷應聲爆炸。洶湧的火光和黑煙里,碎散的彈片、瀰漫的毒粉給羅剎兵帶來了巨大的殺傷。

當錢沛落到城關上時,他的四周變得空無一人,頓時感覺舒坦多了。

他拾起丟棄在地的弩箭,安上箭匣對準前方的羅剎兵一通攢射。那些羅剎兵正把牛德彪包圍在中間砍殺,突然一個個屁股劇痛潰不成軍。

等到錢沛射完第四隻箭匣,牛德彪終於沖了過來。「殺啊——」他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處好地方,人也殺瘋了,揮舞著那柄破砍刀發出沙啞吼叫。

錢沛猝不及防,差點被牛德彪一刀把腦袋劈成兩爿,急忙側身抓住他的左臂道:「老牛,是我!」

牛德彪愣了愣,神情慢慢鬆懈下來,卻又猛然掙脫錢沛的手吼道:「殺!」

揮刀向他身後砍去。錢沛回頭,一個羅剎兵舉著彎刀晃了晃,從殘缺的半個腦袋處噴出血漿,轟然倒地。

「老牛,你救了我一命。老子要請你吃飯。」錢沛拍拍牛德彪血肉模糊的後背,問道:「你想吃什麼——煎餅、饅頭還是陽春麵?」

牛德彪沖著錢沛咧了咧嘴,猛地身子往前直挺挺撲倒。錢沛一驚,趕忙伸手抱住道:「老牛,我真不該現在就跟你說請客的事兒。瞧你,興奮得都快昏過去了。」

牛德彪啞著嗓子斷斷續續道:「我怕是吃……不到了。北門我奪回來了,你幫我守住。」

錢沛皺皺眉,不悅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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