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集 我非英雄(上) 第一章 有家室的男人

三月的陽光照耀在晌午的紫桑河上,泛起金閃閃的波光。風和日麗,平靜的河面上倒映出一個靜止不動的身影。

一個二十齣頭,瘦高個子的年輕男人斜靠在岸邊的石頭上,他的相貌說不上英俊,但仔細看他唇角邊漫不經心流露出的笑容,有點壞有點酷。

他正目不轉睛盯著河面,不是為了孤芳自賞這張臉,而是在耐心等待魚兒上鉤。

年輕人姓錢單名一個沛字。很顯然,這不是一個提神醒腦的名字。比起人家叫什麼「江南雨」、「夢天機」、「唐番茄」之類好聽、好記、好吃的名字來,特點就是完全沒特點。

這就像他本人,如果他只是他,絕對屬於在大街上展示圍觀率為零的那一類。如果不需要顧慮他的自信和自尊的話,那麼——這張臉已經是他半年前整容後的效果。

可就在半年前,這個年輕人曾經轟動一時,那時他冒名頂替流亡海外的前魏禮部侍郎龍顯庭混跡京城,復仇刺殺了當朝炙手可熱的第一權臣文昌侯曾神權。

刺殺時因為現場發生爆炸,而後沒有人找到刺客的屍體,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官方結案文件記錄此案的行兇方式為自殺式爆炸。

但他其實沒死,而是成功躲開搜索。

然後一切如事先的計畫安排,金吾將軍莫大可接報後火速率領部屬趕到現場,按照事先錢沛留下的線索將他救出,藏在馬車上堂而皇之地拉出了京城。

總算錢沛沒看錯莫大可,這傢伙路子夠寬,人脈夠廣,及時請到和「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易司馬齊名的「醫死人不償命」寧九絕,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把錢沛的小命從閻王爺手裡硬給拽了回來。作為神醫,寧九絕是相當慷慨的,買一送一地把錢沛的一張臉整得面目全非,連帶嗓音也一起整改了。

等錢沛蘇醒過來照了照鏡子,試了試嗓子,想和寧九絕拚命的時候,這位神醫早就丟下一大堆賬單神龍見首不見尾地去了。

賬單是莫大可代付的。錢沛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賴賬,結果莫大可一分一厘都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加上一個月的利息錢,統共敲走了十一萬八千兩紋銀。

畢竟命是救回來了,而且整容沒留下後遺症,醒過來的錢沛還記得自己是誰,所以儘管他對寧九絕的自作主張和暴利行醫心懷不滿,也只能忍氣吞聲地認栽。

哪裡曉得莫大可得寸進尺,充分發揚惡棍精神,居然把錢沛在刺殺曾神權時所用的天下刀、電擊神棍、紫金匕首……等等等等如今身價倍增的神兵仙寶統統收刮乾淨,拿去了黑市上拍賣!

這事是瞞著錢沛進行的。直到有一天管家小杜笑嘻嘻地捧著那些從黑市上競價買回來的神兵仙寶神氣活現地還給他的時候,錢沛才知道自己又當冤大頭了。

很快,錢沛就發現小杜坑人的技術居然比他的師傅莫大可更高!

這混蛋不僅利用職權直接從自己在錢莊的賬戶上提走了全部拍賣費用,還外帶一筆數額可觀的中介費。想到急遽下降的家財,錢沛只能暗自痛心疾首,埋怨自己誤交損友。

又過了兩月,錢沛完全康復之後,便舉家搬遷到了山清水秀的紫桑河邊定居下來。

一開始先在鄉下購置了一棟百年老宅和幾百畝農田,又在附近的寶安城裡盤下一家綢緞莊,過起了逍遙自在的富地主生活。

當上富地主的錢沛,最大的愛好不在田間地頭,而是在河裡。剛好紫桑河裡大魚小魚成群結隊而且繁殖力極強,完全能滿足錢地主不時的晉級需要。所以一時半會兒,他是不準備挪窩了。

寶安城不是什麼大地方,它隸屬於燕雲郡,往東南邊幾百里就是紅旗軍盤踞的雲中山,與北面的回燕山遙遙相對。兩座大山在地理上構成了一個巨大的「丁」字形,同時這也是燕雲郡名稱的由來。

這回燕山顧名思義,山勢險峻高逾萬仞,連燕子飛到這兒都得回頭。隨著近年羅剎蠻族強勢崛起,大魏大楚兩朝又先後在連綿一千餘里的回燕山上築造起大大小小十八座要塞城關,統稱「回燕十八關」,固若金湯飛鳥難渡。從此羅剎族南侵只能捨近求遠,繞道西域大漠,大大舒緩了大楚的北方防守壓力。

沾回燕十八關的光,這些年大楚和羅剎族在西邊打得熱火朝天,包括寶安城在內的東方諸城卻一直歌舞昇平安然無恙。

但這些都跟錢沛無關。現在他惟一關心的就是手裡的魚竿能不能釣起今天上午的第一條大魚。

之所以今早沒有魚兒上鉤,主要原因是管家小杜就坐在他的身邊。這個不安分的傢伙,時不時往水裡丟兩顆果核石子之類之類之之類的東西,聽聽水花四濺的聲音,晒晒暖洋洋的太陽,讓時間就這樣順著河水慢慢流去,他臉上的表情相當滿足。和這樣的傢伙一起釣魚,就別指望有收穫了。

不過小杜著實是個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的小夥子,通常情況下,某些懵懂無知的良家少女,就是因為這一時的好感上了當。

此刻,他的視線在河對岸來回飄移。顯然河裡的魚不是他的目標,對岸十幾個正在洗衣的年輕姑娘,才是吸引小杜今早在此流連的真正原因所在。

平心而論,這些姑娘雖然活潑健康,但絕對算不上美女。可小杜的眼光歷來獨到,總能在平常中發現事物內在的真善美——「左邊第三個怎麼樣,屁股夠大胸脯夠高,一看就知道能生。」他低聲諮詢錢沛的意見,畢竟人家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在這方面的經驗會豐富些。

「瞧,她正沖著我笑呢。你看她笑得多歡,說不定是……」

「你看人真准,她至少已經是五六個孩子的媽了。」錢沛仍舊專註地盯著河面。

「那她為什麼還要對著我笑?」

「別這樣,兄弟。」錢沛搖頭道,「我知道這小半年在鄉下為難你了。今晚跟老子進城,哥哥帶你去個好地方。」

「少來!」小杜道:「上回你也說帶我進城的,結果在酒樓里幫你宰了七個玉清宗的雜毛,害得老子小腿上捱了一刀,下雨就疼。」

錢沛低哼道:「那一刀你活該,誰讓你見到女道姑就捨不得下手。到最後還故意把她放跑,彼此有沒有留下通訊地址你來我往?」

小杜的臉紅中透著黑,那是惱羞成怒的表現,道:「嫌我不會辦事?今晚你一個人進城去,老子回家睡覺!」

錢沛換上笑臉,摟住小杜的肩膀親熱道:「這次我保證你不會失望。」

小杜眼睛眨眨沒吭聲,錢沛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話。

「你騙我,堂堂的玉清宗通元觀觀主怎麼可能逛窯子?」小杜壓根不信。

錢沛無奈道:「愛信不信,這可是老子花了足足一千兩銀子才搞到的情報。」

「如果這次仍沒結果呢?」小杜問:「你總不能把方圓幾百里的雜毛全清理了吧?」

錢沛道:「開玩笑,你看我像是那麼殘忍好殺的人嗎?」

小杜道:「難說,你小子發起瘋來啥事干不出?」忽然眉頭一皺道:「你抖什麼抖,就算老子戳穿了你,也不用抖成這樣子。」

「放屁,誰說我抖了?」錢沛怒道:「明明是你在抖!」

突然兩個人都閉上嘴巴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河面。在片刻的沉默後,異口同聲道:「地震了!」

扔下釣魚竿往河對岸的空曠地帶拔腿就跑。

大地的震動變得越來越明顯,河對岸的洗衣姑娘們也察覺到了,紛紛收拾衣物木盆往家趕。小杜素來樂於助人,明明知道那位大屁股高胸脯的姑娘很可能是五六個孩子的媽了,還是好心地接過木盆頂在了頭上。

「你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管人家的木盆?」錢沛一邊跑一邊奚落小杜。

「笨蛋,有這玩意兒頂在頭上,能當半個頭盔使。」小杜對錢沛的無知嗤之以鼻。

錢沛不說話了,瞥眼瞧見身旁跑過一位大嫂。他二話不說搶過水桶反套在腦袋上,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這時候西北方的地平線外傳來隆隆的轟鳴,那聲音如同幾十個悶雷在同時炸響。

小杜一馬當先衝上高崗,猛然停了下來,他直獃獃地站在原處,眼睛直愣愣地望著高崗的另一邊。

高崗下就是錢沛一家居住的村莊,再往北是一馬平川的原野。

北方的地平線上揚起了一道長達十幾里的濃黃色沙塵暴。成千上萬身披皮甲的羅剎輕騎兵在沙塵中若隱若現,如飛速穿行在大地上的一條條黑色巨蟒,自北向南席捲而來。他們的身後,是飛舞的軍旗是雪亮的長刀,還有一路流灑的血與火。

「他們是怎麼跑這兒來的?」小杜納悶地問隨後拍馬趕到的錢沛:「難道回燕山失守了?」

「早晚的事吧,天下哪兒有攻不破的關隘。」錢沛用充滿哲理的語言回答他,繼而痛心疾首道:「天殺的羅剎鬼——我的田產,我的鄉居豪宅……」

小杜道:「聽說羅剎族施行的是殺光燒光搶光剝光的四光政策。錢財事小,性命為大。趁著他們還沒到,咱們趕緊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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