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居巫奇往後飄退,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危險。她的身後是一大片被無涯獄火劫掠之後的白地,跨院如同憑空蒸發,除了地上的焦痕沒有留下絲毫印記。
錢沛收住刀勢側臉望去,一位黃衣老尼手握拂塵,不知何時來到了場中。
這個老尼姑至少也該有八十歲了,卻像一羽黃鶴穩穩站在一根手指粗的樹枝上。
她倒不是在擺酷,而是搶先佔據絕佳的地勢,居高臨下隱然控制全場。
假如剛才居巫奇不收招,那麼老尼姑的拂塵很可能已經在她的胸口開花。
「太元聖母?」舜煜頤在錢沛的懷中驚喜低呼,道出了老尼姑的法號。
這太元聖母寶相莊嚴身材中等,一雙半閉半合的眼睛此刻正落定在錢沛的臉上。
錢沛倒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現在的這副狼狽樣有什麼丟臉,反正從小到大都有人用看過街老鼠的目光看自己,有好奇有驚訝有想看自己是怎麼被弄死的,被人看慣了,到現在也活得挺好,也就無所謂了。
當然他也不至於自戀到會以為太元聖母是想看他才跳出來的。人家要看的,多半還是那位正抱在自個兒懷裡的明玉坊女老闆。
「龍施主,」太元聖母和顏悅色地說道:「請你護送舜姑娘先行一步回返明玉坊。」
這老尼姑還真識趣,曉得老子被居巫奇打怕了。錢沛鏗鏘有力地應道:「師太放心,鄙人一定會保護好舜小姐!告辭——」「嗖」的一聲,舒展大風翼掠過太元聖母的頭頂,有多快跑多快。
舜煜頤死裡逃生,依偎在錢沛的懷裡,看到風吹髮絲景物飛逝,下方的宅院正在飛速變小,最後只剩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
依稀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會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帶著自己悄悄出城,然後施展御風術,和她一起翱翔在皎潔的夜空中。就那麼飛呀飛,沒有目的不知疲倦,直到連永安城外的靈山也看不見了,才緩緩折返。
可是隨著自己漸漸長大,父親變得越來越忙,陪自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再也沒有空帶著她一起飛翔。只是,那自由自在徜徉月夜的感覺,卻始終清晰銘刻在她心底。
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夜,會有人懷抱自己一起飛上夜空,體味久違的感覺。
永安城燈火輝煌,皇宮、天街、東市西市……往日熟悉的景象歷歷在目,卻因換了個角度而又顯得有些陌生。風微帶涼意吹拂在她的臉上,送來童年的夢境。
舜煜頤的眼睛有點濕潤,不知不覺雙手懷抱在錢沛的脖子上,就似很多年前她這樣環抱著自己的父親,隨之心也飛揚……
同樣的風,同樣微帶著涼意,同樣吹拂在了錢沛的臉上。他莫名其妙地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發澀——京城,老子生在這兒,長在這兒,這是老子的地盤,絕不能就這麼灰溜溜地滾蛋!
他漸漸放慢了速度,開始往下降。明玉坊總號逐漸映入了舜煜頤的眼帘。這麼快就到家了么?她心裡竟有些不情願,可又不好意思讓錢沛抱自己再多飛會兒。
「還想多飛會兒是不是?」錢沛居然一口道破她的心思。「我也想啊,可是……」他突然痛楚道:「老子的大腿實在疼得受不了啦!」
天曉得,那柄紫金匕首居然還插在錢沛的大腿上,到現在還沒有拔出來。
兩人降落在明玉坊總號里,不理眾人驚詫的目光,舜煜頤急忙召來大夫為錢沛急治。錢沛坐在床上拔出紫金匕首,望著汩汩流淌的鮮血想起一事,高聲叫道:「快拿碗接住,千萬別浪費!」
一通雞飛狗跳,翟臻帶著人回來了。看到舜煜頤沒事,他放下心來,向錢沛道謝。
錢沛期待道:「太元聖母有沒有宰了居巫奇?你們有沒有把金沙門的刺客都滅乾淨?」
翟臻回答道:「太元聖母和居巫奇對峙片刻後就一起離去,不過兩人的方向不同。至於金沙門的人聽到金吾衛趕來的動靜,也當即撤退了。」
太元聖母和居巫奇怎麼搞的,一起玩欺軟怕硬不算,還一起玩撤退,錢沛對此深感失望。看來往後自己還得繼續生活在居巫奇的陰影下,他怏怏說道:「老翟,有件事跟你商量。」
翟臻今夜親眼目睹了錢沛拚死保護舜煜頤,對這傢伙的態度有了根本性改變,爽快道:「龍兄有事儘管吩咐。」
錢沛愁眉苦臉道:「你看我流了那麼多血,能不能休息兩天?」
翟臻一口應了,心想剛才接的那碗血也夠用了,何必一定要殺雞取卵,歇就歇吧。錢沛轉憂為喜道:「太好了,那我就住下養傷了。」
翟臻嚇了一大跳。舜煜頤再怎麼說都是雲英未嫁,要是讓這麼個不明不白的南洋大鬍子住在府里,那跟引狼入室有什麼區別?何況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用一天,京城裡就會謠言四起,物議非非。
經過這幾天的接觸,他多少摸到了點兒錢沛的脾氣,曉得這傢伙從來喜歡的都是三六九抓現鈔。既然曉之以理行不通,那麼利之以誘總行吧。
「龍先生,這次多虧你救了我家小姐,翟某委實感激不盡。」他湊近錢沛,壓低聲音道:「明天我就送一筆厚禮到府上,還請龍先生笑納。」
錢沛笑眯眯地道:「好說好說,如此我就不打擾小姐休息了。咱們明天見!」
翟臻急忙叫道:「來人,備轎送龍先生回府!」又親自將錢沛送出大門外。
錢沛主要是大腿外傷,其他地方都不要緊,否則剛剛也飛不起來。
他回家一看,好嘛,一百多個荷槍實彈的金吾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府里府外保護得密不透風。錢沛起初以為是莫大可這傢伙的安排,後來找來在此負責的軍官一問,才曉得是晉王的手令。
那軍官姓陶,大名一個金字,又對錢沛道:「適才我們清理善後時,在樹叢里發現了一名受傷昏迷的男子,但從相貌來看並不似羅剎人。」
錢沛一下想起那個在暗中射箭救助自己的人,忙問道:「他在哪兒?」
陶金將一瘸一拐的錢沛帶到一間屋裡。榻上躺著一名魁梧男子,右胸靠近肩膀的地方有道傷口已被包紮起來,即使在昏迷中仍然無法掩飾從骨子裡透出的英武之氣。葉羅!那個放箭救自己的人居然會是葉羅。
笨啊,老子早該想到的,天下能有這麼高明箭法的人,扳著手指頭也能數出來。
似乎在睡夢中警覺到有人靠近,葉羅突然睜開眼,右手下意識地握向腰間。
空的,那柄彎刀已被解下。葉羅一凜,就聽錢沛道:「陶大哥,他是鄙人的朋友。謝謝你救了他。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葉羅緊繃的肌肉稍稍鬆弛,看到錢沛將一張銀票塞進陶金手裡。陶金心領神會,退出房間關上門,留下錢沛和葉羅單獨交談。
錢沛來到榻前問道:「葉羅老弟,多謝你放箭救我!」
葉羅道:「我來貴府好幾天了,本來是要找迦蘭,不想你今晚遇襲。」
錢沛猶豫了下,決定暫時還是不要把迦蘭和唐王之間的故事告訴葉羅。
往更深一層想,誰曉得葉羅跟迦蘭是不是一夥兒的,串通起來演戲給自己看?
「虧得有你在。」錢沛斟詞酌句道:「先在這兒把傷養好。我會幫你打探她的消息。」
葉羅道:「謝謝你。刺客是金沙門的,他們為什麼要找上你?」
錢沛這點倒也老實,回答道:「他們要殺的是明玉坊的女老闆舜煜頤——就是那個被我抱著的姑娘。我剛把她送回家,就趕著來看你。」
葉羅釋然,想到上次錢沛也出手救過迦蘭。難得此人如此古道熱腸,實在是個可以相交的朋友,便道:「龍兄,你的深情厚誼我葉羅銘刻在心。」
錢沛乾笑道:「千萬別跟我客氣。咱們一見如故,往後便是自家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
葉羅目露感動之色,嘆口氣道:「可惜我這次受了傷,一時半會怕幫不上你了。」
錢沛也被接二連三的刺殺搞煩了,小杜不在,身邊連個擋箭的肉盾都沒有。想到肉盾,他不由望向葉羅,安慰道:「不要緊,咱們兄弟來日方長……」
第二天一早,翟臻果然很守信用,親自帶人登門送上豐厚的謝禮。
能讓錢沛都覺著「豐厚」,可見這禮的確非同一般。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便是一隻蟠龍吐珠寶戒。儘管它本身就具有不菲的價值,但這遠不是全部——只要在戒指中央的那顆青靈珠上一按,便能夠將所有的隨身物品全部吸納進寶戒內部的空間里貯藏起來。據翟臻介紹,它的最大容量可以塞進五頭犀牛,而且絕不會讓人感到任何的分量和累贅。
莫非舜煜頤這丫頭對自己有那麼點兒意思?經過堯靈仙的打擊,錢沛對自己吸引異性的自信力,差不多直降到了冰點。這一會兒,又活過來不少。
有了蟠龍吐珠寶戒,跟隨錢沛多年的那條牛皮帶也終於能夠免役退休了。
他把身上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