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集 硝煙紛飛的年代(下) 第六章 問案

裴潛警覺地回過頭,正迎上易司馬那雙從眼中射出的刀鋒般犀利的寒芒。

他毫無畏懼地瞪圓眼睛和易司馬隔空對視,可須臾後便沮喪的發現,由於先天不足,自己的眼珠子哪怕瞪得再圓再大,在氣勢上仍是輸給了這老傢伙三分。

這時便聽門口的知客僧唱諾道:「晉王殿下到,黃老將軍到——」裴潛將視線從易司馬的臉上移開,卻不忘先翹起嘴角沖著這老頭髮出一記不屑的冷笑,而後便看到晉王和菡葉相攜而至。在他們的身後,邢毓莘和樊曉傑一左一右簇擁著年過花甲精神矍鑠的黃柏濤,落下兩三步的距離亦一起到來。

晉王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長衫,更顯得玉樹臨風英氣勃發。靈堂里的高原大師和文武百官各按序列,從裴潛身邊魚貫而過降階相迎。

裴潛站著沒動,心裡滿不是滋味道:「這老和尚也是個勢利眼。」從知客僧手裡接過一把香,走到雄遠大師的靈牌前,在蒲團上跪下點燃了手裡的香火,拜了三拜心裡道:「賊禿,要不是你緊趕慢趕想見晉王,也不會被花姑娘截殺,更不會半夜裡被老子削掉了禿瓢。歸根結底,這都是晉王害了你。你要報仇就去找他……對了,你不是沒了腦袋么?晉王又英俊又年輕,你把他的腦袋搶來安上,可比陰魂不散來纏老子強多啦。」

他在這邊胡言亂語惡毒詛咒,那邊高原大師與唐胤伯、黃煒率眾而出,正向晉王見禮請安。因在靈堂之上,眾人都不便大聲喧嘩,因此滿面肅容,眉宇哀戚,說話的聲音極輕,誰也不願失了禮數。

可就在這萬民同哀闔寺共悲的時刻,突聽靈堂內傳出一聲石破天驚慘絕人寰的哭號之聲道:「大師啊……您死得好慘吶。下官久慕大師佛法精深慈悲為懷,恨不能剃光三千煩惱絲在報國寺里做個小沙彌,如此也能每日有幸親耳聆聽大師的教誨,親眼仰止大師的丰采。不曾想天妒英才,你我竟是緣慳一面,從此天人永隔。大師啊……您可知我此際心中的遺憾和悔恨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悲,如喪考妣如失手足,卻聽得在場所有人愕然相望。

只見泰陽府繡衣使副主辦段憫段大人渾身顫抖,淚如滂沱,已癱倒在靈位前。

他身後的刁成義等人又是尷尬又是惶恐,急忙忙上前相勸攙扶。可段憫毫不領情,將刁成義推開,惡狠狠道:「別拉老子,讓老子哭個夠……大師啊,你我神交已久,彼此心心相印牽腸掛肚。您這一走,茫茫大千世界卻教下官再去哪裡尋找像大師這般的良師益友,化外知己?」

許多智藏教年輕和尚見裴潛悲痛如斯,無不受到感染垂首低泣,均自感到外界傳說繡衣使段副主辦與報國寺勢同水火未免言過其實。此人對雄遠大師的景仰尊崇殊不亞於寺中弟子,更是那些應景弔唁的官宦士紳望塵莫及。

就這樣誰勸也不行,誰拉都不動,裴潛在靈位前哭了足足一炷香掛零。晉王等人也只得耐著性子在後頭排隊,等這傢伙哭夠了也好上前敬香默哀。

最後還是高原大師走上前去,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段施主對雄遠師侄的敬慕愛戴之情老衲亦是感同身受,十分感動。逝者已矣,尚請段施主節哀順變,莫要哭壞了身子,莫如先到後堂用茶小憩片刻。」

裴潛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望著高原大師,漸漸止住悲聲道:「大師,下官放肆了。」

高原大師壓根就不信裴潛心裡真有那麼悲痛,甚而懷疑這小子一邊哭一邊偷笑也不定,可在靈堂之上也只能順水推舟道:「段施主,老衲送你去後堂歇息。」

裴潛哽咽道:「如此有勞大師。」抬起袖子擦去臉上的涕淚,老實不客氣地搭住高原大師伸來的右手緩緩起身,像是虛脫了般靠倒在老和尚的身上。

高原大師見裴潛那隻剛擦過臉的袖口直往自己袈裟上蹭,不由大皺眉頭,無奈要在眾目睽睽下保持淡定超脫的高僧風範,也只能強忍噁心,攜著裴潛往後堂走。

裴潛偷眼看向晉王,發現這傢伙真是好涵養好耐心,居然面色如常地站在那裡。

他心頭微覺失望,心道:「也虧得他能忍住,城府不是一般的深。」

來到後堂,高原大師特意給裴潛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下,以免他又來嘩眾取寵引人矚目,將好端端的法事攪合得一團糟。裴潛也不介意,一邊喝茶潤嗓子,一邊尋思著如何能借今日的機會,讓唐胤伯、黃煒等人和晉王矛盾加劇斗得更凶,自己也好因勢利導,端了軍械所的彈藥庫。

說曹操曹操到,唐胤伯和黃煒也走進了後堂,兩人往裴潛身旁一坐。裴潛忙放下茶盅,故意把嗓子弄得沙啞道:「唐將軍,黃大人,適才卑職在靈堂上多有失禮。」

黃煒微笑道:「段大人是哀傷之極以至於真情流露難以自控,在場眾人無不為之動容,連晉王殿下方才都誇讚說,你是性情中人義烈之士。」

「你姥姥!」裴潛不自覺地把「義烈之士」四個字分拆開來,「義士」、「烈士」……不管怎麼組合,都不是什麼好字眼兒,擺明了都是殺身成仁的主。

何況他打心眼裡不相信,以晉王的精明和手下龐大的勢力支撐,會不清楚自己和報國寺以及費德樂等人之間的過節?他替自己打圓場,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想到黃鼠狼,裴潛不由自主望向面前的黃侍郎,壞水汩汩冒出,戚然嘆息道:「晉王殿下的謬讚,卑職愧不敢當。不過卑職的眼裡確是容不下一顆沙子。有件事我想向黃大人事先打個招呼——」

他壓低聲音把身子湊近過去道:「卑職昨日接下一個案子,是告威山營樊統領仗勢欺人強奪民產,還慫恿部下重傷三人。我打算今天下午就過堂。因樊統領如今在大人手下辦差,且身負守護軍械所的重任,卑職不敢專擅,還請大人示下。」

黃煒聽完後掃了眼後堂里的賓客,點點頭道:「這事我已聽唐兄說過。對樊統領剋扣軍餉欺壓百姓的不法作為,本官亦早有耳聞。只是一直苦於沒有證據,無法將其繩之以法肅清軍紀。段老弟,你年少有為又赤膽忠心,接下此案那是再好不過。只是嘛……」

「樊曉傑是黃柏濤的心腹愛將,你若扳不倒他日後必遭報復。」唐胤伯接著道:「段老弟,此事要三思而後行。」

這哪是勸告,壓根就是在大力攛掇裴潛要把樊曉傑往死里整。裴潛算是明白了,唐胤伯和黃煒早就有拔除樊曉傑換用他人的心思,只因有晉王和黃柏濤等人掣肘,兩人不便在明裡下手。而今裴潛自告奮勇要擔起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唐、黃二人自是大力贊成。

他一咬牙道:「多謝唐將軍、黃大人關愛,卑職只知道盡忠職守,報效朝廷,管它報復不報復?橫豎卑職已經得罪了那麼多人,往日全仗兩位大人愛護才未遭奸人陷害,如今也不在乎再多上個把樊曉傑!」

果然唐胤伯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去做。我相信無論是朝廷還是晉王,都能體諒段老弟的這片精誠報國之心。」

黃煒也道:「但你一定要有確鑿證據,才能讓別人無話可說。將來我和唐將軍也能替你代為周旋,不至於進退失據。」

裴潛感激道:「為報二位大人知遇之恩,卑職就算肝腦塗地也無怨無悔!」

唐胤伯望了眼正陪同著晉王步入後堂的黃柏濤等人,拍拍裴潛的手背道:「咱們一起去向晉王請安。」

裴潛曉得,這是唐胤伯在拿自己向晉王示威。說到底,在唐胤伯的心裡,自己是他手中的一桿槍。不管趁不趁手,都是一桿槍。

但唐胤伯不知道,這桿槍要的,也就是藉助他的力量,不著痕迹地獵殺它的敵人。

如今這桿槍正悄悄將矛頭對準了他身旁的黃煒,而樊曉傑僅只是個幌子。

等到法事結束,眾人也在智昭寺里用過素齋後,便紛紛告辭離去。晉王一行由高原大師親自相送出寺,黃柏濤和樊曉傑、邢毓莘等智藏教一系的將領跟隨其後,儼然與唐胤伯、黃煒等人涇渭分明互不統屬。

晉王剛走出智昭寺的山門,就見裴潛率領三十多名前來弔唁的繡衣使迎了上來。

裴潛來到晉王和黃柏濤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躬身禮拜道:「殿下,黃老將軍,卑職有一不情之請,還望二位準允。」

晉王怔了怔,問道:「段大人,你想請本王幫什麼忙?但說無妨。」

裴潛笑了笑,抬起身子道:「昨天泰陽府南華酒樓老闆在卑職的衙門外,不惜頭撞石獅以死鳴冤,只為狀告威山營統領樊曉傑強買強賣,霸佔酒樓地產,並指使部下打傷多人。卑職接狀後徹夜難眠心中惶恐,即怕縱容兇嫌有負百姓厚望君父重託,又怕樊將軍權高位重卑職引火燒身。」

他一面說一面留心觀察眾人反應。晉王還是一副面含微笑諱莫如深的表情,黃柏濤則是面色漸沉一言不發。至於樊曉傑的臉上居然也絲毫沒有驚慌憤怒之意,但唇角多了一縷蔑然,彷彿料定裴潛是在小題大做,絕不會有好結果。

想想也是,正四品的威山營統領在泰陽府城裡搶一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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