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集 硝煙紛飛的年代(下) 第二章 夜斬

包括樊曉傑在內,所有要進庫房的人都必須經過搜身這一道程序。火摺子、打火石等引火器具更是絕對不允許帶入,就算有人能混進去,想放火都無從下手。

而堅硬厚實的倉庫外牆,被建築得像堡壘一般,尋常的火箭極難穿透,更別提引爆庫房裡貯藏的上千顆雲中雷了。

接連通過兩道關卡,裴潛才跟著樊曉傑進到了庫房裡邊。庫中禁止燈火照明,白天採用自然光,到了晚上就門戶緊閉連一隻蒼蠅都不準放入。萬一有急事需要入內,就必須持有黃煒的手令,由千夫長手提自然發光的「螢石燈」方准進入。

至於地下則早早鋪設了一層厚達三寸的鐵板,又在周邊挖了數口深達五丈的井瓮,日夜監聽地底動靜,徹底堵死了挖地道潛入的可能。

另外為了防潮防濕,倉庫里還備有上千包用紗布包裹的生石灰,也是由專人負責。

裴潛越看越是頭疼,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古劍潭的那麼多高手連倉庫門都沒摸到,就近乎全軍覆沒了。這裡的守衛太強了,除非給自己一支萬人隊,才有可能在半個時辰內剿滅威山營,引爆雲中雷。一旦超過這個時限,駐防在泰陽府附近的援兵隨時能夠趕來。整座泰陽軍械所,用固若金湯四字形容亦毫不為過。

而自己卻要單槍匹馬設法將這地方炸飛上天,那和痴人說夢有什麼區別?

在倉庫里轉了一圈,樊曉傑又引著他巡視了位於南岸的各處軍械製造作坊。這些作坊均被石牆分割互不相連,要從中通行都必須持有特許的腰牌,到了晚上還必須通報每日不同的口令,否則管你是誰先抓起來再說。

在參觀製造雲中雷的火字型大小作坊時,裴潛似是無意地問道:「樊將軍,以您之見,誰最有可能將軍械所的防務情報泄露出去?」

樊曉傑隨口道:「末將只管統兵打仗,這種事還真不在行。不過既然段主辦問起,我也不妨說說自己的想法。以我之見——多半是威山營之外的人。」

裴潛一點即通,笑著道:「那就是說,將軍在懷疑黃侍郎和唐將軍身邊的人咯?」

樊曉傑笑而不答,卻又意有所指道:「萬一軍械所不保,末將頭一個得掉腦袋,黃大人身負督造之責亦難辭其咎。只有那些隔岸觀火的人才會樂見其成。」

裴潛暗贊這傢伙不是一般的厲害,輕描淡寫的兩句話不僅撇清了自己的嫌疑,還把矛頭直接對向了鞦韆智、肖冠恆、君水岩和牛德彪四人。

裴潛又裝模作樣向樊曉傑詢問了一些防務事宜和對內奸的調查進展情況,在此負責指導雲中雷鑄造的雲中兵院院主裘火晟聞訊趕來,要留裴潛在軍械所用飯。裴潛婉拒了,言道自己早在五天前就托莫大可訂了一桌宴席,還得趕回城裡去赴宴。

聽到莫大可的名字,樊曉傑薄薄的嘴唇往上翹了翹,便不再說什麼,和裘火晟一起將裴潛送出軍械所的大門,互道珍重各自回返。

裴潛快馬加鞭趕回府城,來到莫大可代他預定好的城中第一大酒樓「翠微居」,結果還是晚到了一刻。莫大可、肖冠恆、鞦韆智和將軍府的其他幾位幕僚家將均已在包間里喝茶等候。

莫大可笑問道:「段老弟,你見著樊小姐了?怎樣,這傢伙婆婆媽媽像個娘們吧?」

裴潛笑道:「其實樊曉傑人還不錯,我請教了幾個問題,他都直言不諱做了解答。」

肖冠恆問道:「哦,樊將軍都說什麼了,是不是順帶著又罵了老莫?」

裴潛搖頭道:「那倒沒有,他只是說軍械所一旦有事,自己跟黃大人都罪責難逃。所以如果我想查找內奸,也不必在威山營這邊枉費時間,大可從別處入手。」

鞦韆智和肖冠恆對視一眼,因為都是局內人均不便表示什麼。倒是莫大可與此事毫無干係騰地火了,拍桌子道:「他姥姥的樊曉傑,老子怎麼看都屬他嫌疑最大!」

鞦韆智這才慢條斯理道:「老莫,你別光火。樊將軍的話也不無道理。」

肖冠恆卻沒那麼好涵養,哼了聲道:「秋先生,您還不明白么?他這是在給自個兒找替死鬼呢。軍械所真要出了什麼事,便往『內奸』的頭上一推,咱們吃不了兜著走,他卻能逢凶化吉。」

裴潛眨眨眼道:「聽莫大哥和肖大哥這麼說,好像樊將軍的嫌疑也不能排除?」

肖冠恆性子直,索性放開講道:「樊曉傑能懷疑我們,我們為何就不能懷疑他?」

鞦韆智搖搖頭,說道:「樊將軍說的也未必就是你我。不是還有君水岩和牛德彪么?聽說君水岩早年曾追隨山中賊的匪首青照閑,後來才投靠了黃侍郎。說不定樊曉傑是在懷疑他,只是礙於黃大人的顏面不便對段主辦明言。」

裴潛笑嘻嘻道:「那麼秋先生對君水岩的看法如何,卑職願聞其詳。」

鞦韆智淡然一笑道:「我和君先生接觸不多,不敢妄加評判干擾了段大人查案的思路,更不想造成同僚間不必要的誤會。好在以段大人的睿智,老夫相信這件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屆時我和老肖再擺一桌水酒向大人致謝。」

裴潛慢慢轉動酒杯,琢磨鞦韆智這幾句意味深藏的話,忽問道:「為什麼你們都不提牛德彪這個人?他不是也能看到軍械所的防務圖和相關軍報么?」

莫大可笑道:「他們兩個都是老狐狸,故意避開牛德彪,就是等你自己提出來。」

裴潛「哦」了聲道:「沒事,我才上任幾天,和這傢伙沒一點干係。」

肖冠恆便道:「牛德彪我不熟,但他是最不可能的一個。這人一沒靠山二沒本事,全靠兢兢業業苦熬上來的。說句笑話,他走路都怕踩死螞蟻。也正因為這樣,當年丁昭雄丁主辦才提拔他當了文書署主事。」

裴潛還沒說什麼,莫大可翻了翻牛眼道:「段老弟,你要辦案我老莫也沒話說,可換個地方行不行?今天這桌酒可是為了慶賀你高升繡衣使副主辦。」

裴潛撓撓頭道:「諸位別見怪,我當大家都是自己人,才在酒桌上這麼說。要真請秋先生和肖將軍去繡衣使衙門訊問,小弟還真拉不下這張臉來。」

眾人一陣鬨笑,又問起裴潛昨夜遇險的經歷。裴潛繪聲繪色地說了,一席酒宴吃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散。裴潛結賬下樓與眾人作別,也沒心思再回衙門,直接回返自己的府邸。一路上他尋思著眾人在酒桌上的表現,卻難以推斷出個所以然來,乾脆不去多想打起了瞌睡。

回到家一瞧,花靈瑤出去了。裴潛也不以為意,進了屋倒頭就睡。快到天黑時,他迷迷糊糊醒來,隱約聽見外面有丫鬟說道:「老夫人回來了!」

裴潛精神一振,急忙穿衣下床打算向花靈瑤好好吹噓一番昨夜捨己救人的壯舉。

可到了院子里一瞧,不由愣了愣。花靈瑤正步履蹣跚地往自己屋中走去,那樣子如同生了一場大病,卻又不讓丫鬟攙扶。

裴潛隱隱感覺到花靈瑤出事了。他三步兩步追進屋中,讓丫鬟打來清水把門關上,低聲問道:「你怎麼了,一個白天都去了哪裡?」

花靈瑤已躺倒在床上,胸脯劇烈起伏低低的聲音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先出去。」

裴潛不答,邁步走到床前抓起花靈瑤的柔夷,雙指搭住她的脈搏,面色微變道:「你怎麼傷得這麼厲害,是誰幹的?」

花靈瑤嚶嚀一聲,從唇角溢出一縷深紫色的毒血道:「是報國寺的人。」

「雄遠?」裴潛目光一閃,從皮囊里取出老鬼逼著他煉製的一顆解毒丸,送入花靈瑤的口中,問道:「他是不是沖著老子來的?」

花靈瑤吃力地頷首道:「我得著情報,又不見你回來,於是出城攔截。激戰中一不小心中了雄遠的毒針,不過我已運功將毒氣閉住,並無大礙……」

裴潛將花靈瑤扶起,左掌抵住她的背心渡入真氣,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三十一個,」花靈瑤蒼白地一笑道:「現下只剩十六個了。可惜沒能殺了雄遠,被趕來接應的智昭寺和尚救走了。」

「你瘋了?」裴潛心一疼,低罵道:「幹嘛這麼冒險,不要命了么?」

花靈瑤嬌喘道:「我們得到情報,雄遠此行是專程來見……晉王的。他、他要揭穿你的身份,還準備用這三十餘名高手伺機發動暗殺。」

裴潛的心頭一震。他倒不是畏懼雄遠,而是明白到花靈瑤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時裴潛渡入花靈瑤體內的真氣已沿著經脈遊走了一圈,查探到那枚毒針就斜插在她的左肩頭。由於針尾沒入花靈瑤的嬌軀中,從外面幾乎無從發覺。

他一言不發,伸手扯下花靈瑤左肩的衣衫。花靈瑤低呼道:「你別管——」

裴潛鼻子里重重一哼道:「老子不管誰管,你若想保住左胳膊,就乖乖地躺著別動!」三兩下除去已被深紫色毒血浸染的雪白褻衣,露出了烏黑如墨的肩頭。

裴潛的視線不自禁地順著花靈瑤渾圓的肩頭往下瞟視,依稀看到峰巒如濤幽谷深深,只怕是三山五嶽的勝景也難以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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