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集 硝煙紛飛的年代(上) 第九章 計畫不如變化快

裴潛噎了下,二話不說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雖然號稱當世三大神醫的易司馬就隨侍晉王身邊,要在酒里投毒簡直是樁易如反掌的事情。但裴潛卻是面色坦然,毫不遲疑,不免讓晉王看得心中又是一贊。

當晚他救下裴潛,並未想到對方居然會對自己惡語相向,仿似天生有仇一般。結果一覺睡醒,又接到侍衛來報,說這位段憫段大人非但查封了史書德的一處賭場,還痛打了他六十大板,並索取白銀一萬六千兩。

晉王起初甚覺不快,怎麼都想不出自己和這小小的從四品繡衣使副主辦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使他一上任就迫不及待處處難為自己。後來易司馬暗中命人調來史書德的供狀副本,他查看過後才發現是自己的這個小舅子做過頭了。裴潛不過是以毒攻毒,殺殺史書德的銳氣而已。

這麼一想晉王逐漸釋然,意識到裴潛多半是個一身傲骨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不知宦途險惡,才斗膽冒犯自己。若是換作一個官場老手,只怕拍史書德的馬屁還來不及,又焉敢請他挨板子?

如此他對裴潛的興趣愈發濃厚,便請菡葉設法進一步了解此人的性情與履歷。

菡葉去了半日,回來時送上了段憫的秘檔和她剛從泰陽府街面上聽到的故事——段大人為神兵坊鐵老闆出頭,當街痛斥屬下繡衣使,並賠上千兩紋銀以表歉意。

當聽菡葉轉述裴潛言語道:「老子讓你們去查案辦差,你們卻來欺負這些奉公守法的尋常百姓。這算什麼本事?有種就給我去查那些有錢有勢有後台的大戶人家,查他們個雞飛狗跳、傾家蕩產,天塌下來老子替你們頂著!聽懂了沒?」

晉王頓時不由自主地擊節稱讚道:「難得難得,不想山中賊里還有此等人才!」

菡葉淡然一笑說道:「殿下,我隱約覺得那晚他對你口出不遜,也絕非無因。」

晉王詫異地看著菡葉道:「莫非你曉得其中緣由?」

菡葉回答道:「從段憫的履歷來看,他先是受丁昭雄感召棄暗投明,後又效力於雲中兵院,在裘火晟、流雲沙手下當差。如今升任繡衣使副主辦,也是經唐將軍大力提拔,破格任命……」

晉王露出深思之色,點點頭道:「我明白他為什麼會對本王懷有敵意了。由此可知,此人非但幹練,而且重情尚義傲骨錚錚。可惜,可惜了……」

易司馬看了眼菡葉,說道:「的確可惜,老朽亦覺此人絕非池中之物。若不能為我所用,還需及早處斷,免其日後羽翼漸豐追隨唐胤伯他們為虎作倀。」

菡葉道:「如果晉王果真愛惜段憫是個人才,何妨再見他一面?」

晉王略作沉吟道:「也好,就煩勞易先生明日一早代我致柬段憫,請他後晚赴宴。」

就這麼著裴潛被請到了晉王的臨時行轅,心懷鬼胎地坐在了水榭之中。

見裴潛痛快地將酒喝乾,晉王含笑說道:「段大人真壯士也。」

裴潛未曾想自己這麼一番做作,反而給晉王留下好感,索性拉風到底,親自動手斟滿酒杯道:「殿下,下官也敬你一杯。」

三人齊齊舉杯,菡葉則是以茶代酒。放下酒杯,裴潛抬手一抹嘴角酒漬,落座道:「殿下,我是個直腸子,有話不喜歡憋在肚子里,若是說錯了你要生氣殺頭,下官也怪不得誰。只是我這次來王府赴宴,早已做好掉腦袋的準備。不想反而倍受殿下禮遇,心中不免有點兒迷糊。」

聞聽此言晉王更加感覺裴潛性情直率襟懷坦蕩,哪曉得這傢伙花花腸子數不勝數,正在以退為進套自己的話?

「難怪段大人會有此疑惑。實不相瞞,這兩日本王命人收集了不少段大人的事迹,知道你扶弱惜貧嫉惡如仇,那日所作所為亦並非刻意針對本王。」

說著他嘆息一聲道:「像你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官,如今已是鳳毛麟角。本王又豈能因為你我之間的一點小芥蒂,便挾私報復令國家痛失一棟樑之才?」

這是在說我么?裴潛聽了半天,怎麼都覺著晉王在說反話。也不用做任何變動,只需要把這些話的意思完全顛倒過來,那就正確無比了。

見裴潛舉杯發怔,易司馬低哼道:「小子,你還沒聽懂么?殿下是愛惜你人才難得,才有意救你一救,免得你在唐胤伯黃煒的賊船上越陷越深,稀里糊塗丟了小命。」

好了,這才是老子真正想聽的。裴潛心裡一下有了底,神情整肅道:「易先生此言何意,恕卑職愚昧不明白唐將軍和黃大人他們到底怎麼了?」

晉王靜默片刻,緩緩道:「這裡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不妨對段大人明言:唐胤伯等人執意要擁躉唐王繼承大統,或明或暗作出種種不利於太子,不利於江山社稷的陰謀,早晚會有圖窮匕見東窗事發的一天。屆時段大人何以自處?」

好傢夥!裴潛領教到了晉王的犀利,一點也不跟自己嘻嘻哈哈拐彎抹角,先把明白話撂下,再逼自己表態,十足就是流氓做派。

好在自己從小就是流氓里的公子,公子里的流氓,要對付像晉王這種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還是綽綽有餘。他的酒杯「啪」地摔在桌上,又滾落到地。於是乎段大人一陣手忙腳亂,低頭撿拾杯子。

易司馬皺皺眉,問道:「莫非段大人以為晉王殿下的話是危言聳聽?」

裴潛撿起杯子,也想好了說辭,泰然自若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下官只是區區一個從四品的繡衣使副主辦,只想把自己的差使辦好,為國效力為君盡忠。其他的事,不是卑職能管得了的。」

這話模稜兩可滴水不漏,晉王毫不遲疑道:「不錯,像段大人這樣的幹才忠臣,豈能埋沒在廟堂之下?以本王的眼光,相信不出數年你我定能相會於紫光閣前!」

這下吹大了吧?裴潛心裡嘀咕。

紫光閣是什麼地方?那是一品大員才能進去的天子書房,連唐胤伯、黃煒等人都只能遠遠站著乾瞪眼,跨入半步就得掉腦袋。

裴潛算了筆賬,自己是從四品,哪怕一年一遷,要做到從一品也得六年。這速度拍馬都趕不上,晉王憑什麼就評定自己能夠辦到?只因為自己效忠朝廷,勤勉肯幹麼?

他心裡發笑,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道:「多謝殿下抬愛。只是一來下官實不敢相信唐將軍忠勇正直,會做出危害朝廷的事來;再則我深受將軍厚恩,惟有以死相報,怕只能辜負殿下的一番好意了。」

說著話他悄然掃了眼水榭外佇立的風雲五騎,暗道:「你們哪個是內奸,別忘了原汁原味要把這些話告訴唐胤伯,免得白費了老子的唾沫。」

晉王微露失望之色,輕嘆道:「段大人,莫非你信不過本王?」

裴潛心道:「這話算你說對了。老子信不過你,更信不過你手下的這班人。何況你效忠的太子跟智藏教還有費德樂是一夥兒的,老子投靠過去,不等唐胤伯出手,早就被所謂的自己人給抽筋扒皮了。」

他心裡這麼想,嘴上可不能這麼說,也是一聲嘆息道:「殿下,怪只怪你我相見恨晚,下官這一微賤之身無緣侍奉駕前。」說罷將杯中美酒仰脖喝乾,一抹嘴巴道:「殿下,時辰不早下官告辭!」

「且慢!」易司馬冷然道:「只怕段大人此刻已回不了泰陽府!」

裴潛暗自一凜,曉得這老傢伙對自己動了殺機。卻聽晉王道:「不錯,這時候城門都已關閉,段大人怕是進不去了。」

裴潛聽出來了,晉王對自己還沒死心,所以把易司馬充滿殺機的話語又不著痕迹地兜轉回來。他心裡有了底便再不怕,笑笑一拍腰間道:「下官有腰牌。」

易司馬也聽出晉王並無留客之意,緩緩頷首道:「段大人,老朽還有兩句良言相勸。其一是今夜我們所談之事無不牽涉社稷安危,一旦你走出這道門,就恕老朽概不認賬了。其二,你若將今夜種種見聞密報唐胤伯,多半不能邀功反會遭忌,難保不會引來殺身之禍。老朽的話點到為止,信與不信任由閣下。」

裴潛拱手一禮道:「多謝易先生良言相告,也多謝晉王殿下設宴賜酒!」

晉王點點頭道:「段大人,你不必急於先入為主。往後你我尚需共事多日,大人不妨留意本王的作為,可是個蠱惑人心挑撥離間的小人?到任何時候,本王行轅的大門,都會向段大人敞開。」

有時候說話就像喝酒,將醉未醉韻味無窮,說多了喝多了都會壞事。

裴潛知道,再往下說自己就真的走不了了。他向著晉王深深一拜,轉身而去。

菡葉忽然起身道:「段大人,你不識出庄的路,我送你一程。」

裴潛順手推舟道:「如此有勞師太。」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水榭,取了坐騎相攜離開莊園。進到杏樹林里,菡葉這才開口道:「小弟,今晚你的表現很好。」

裴潛的身子在黑夜裡微微顫抖,唇角逸出一抹難以名狀的笑意,說道:「我當你早已忘了還認識我。」

菡葉緩緩道:「我曉得你對我心裡有氣,但很多事一時無法解釋清楚。只希望你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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