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集 硝煙紛飛的年代(上) 第五章 鬼主意

皮厚有皮厚的好處,至少挨打的時候不會覺著太疼。在遇見裴潛以前,史書德一直以為自己的皮已經夠厚夠硬。可是等到六十大板打完,他才發現自己除了能夠像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外,連呻吟的力氣都失去了。

裴潛倒是精神頭上來了。趁著史書德捱板子的工夫,他命人落筆如飛將口供寫好,拿在手裡慢慢踱步來到這倒霉蛋跟前。

裴潛蹲下身子,一臉的無奈和困惑,說道:「史爺何苦呢?本官就弄不懂了,我只不過問問你,咱們要是一塊兒到城外的麗瑙泊,去畫舫里找姑娘的時候,你是喜歡上二樓呢,還是想留在樓下喝花酒?你不說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毆打本官?」

史書德氣得直吐血,裴潛笑笑把供詞端端正正擺放在地上,說道:「畫押吧。」

史書德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壓根看不清楚裴潛在自己面前擺放的這疊紙上到底寫的是什麼,只好有氣無力地問道:「這是什麼?」

「你的供詞,還有服罪狀。」裴潛回答道:「沒法子,事情鬧成這樣,本官也得有個交待啊。你將就著畫個押,我也好立刻放人。咱們皆大歡喜,你說好不好?」

好個屁,老子的屁股都開花了!史書德真要吐血了,可剛剛嘗過裴潛這混世魔王的厲害,他實在不敢想像自己屁股上再捱六十大板會是什麼光景,粗喘著道:「我看不清上面寫的字。」

裴潛脾氣極好,笑吟吟道:「那我就念給你聽聽吧。無非是你承認自己縱容家奴以暴力方式對抗官府執法,並打傷繡衣使兩人……嗯,還有就是今天咆哮公堂辱罵朝廷,對本官的好言相勸置若罔聞反動以老拳。」

「對了,至於你搬出令妹仗勢欺人,妄圖逃避律法嚴懲這一條,我也沒漏寫。」裴潛看到史書德的臉已漲成豬肝色,語氣愈加柔和了。

「接下來可都是本官在為你說好話開脫了:草民在段大人苦口婆心諄諄教誨之下,深受感動幡然醒悟。故自願領受六十大板,並向每位傷者賠償白銀三千兩。最後為表歉意,特向繡衣使衙門捐贈白銀一萬兩以解辦差經費短缺之急。」

「哇——」史書德渾身發抖,一口血終於蕩氣迴腸地噴了出來。

裴潛故作驚訝道:「史爺,咱們只是想你賠點兒藥費,你又何必大口往外吐血呢?」

一萬六千兩白銀,這不是大出血又是什麼?史書德咬牙切齒道:「我不……」

「你覺得這樣還過意不去?」裴潛截斷史書德的話頭,肅然起敬道:「史爺嚴於律己寬於待人,著實可敬可佩。」低下頭,用商量的口吻道:「那就再加六十板?」

史書德全身哆嗦,終於意識到遇見了比自己還狠還橫的惡霸了。偏生這惡霸還披著從四品的官皮,心中又恨又怕說不出話來。

「還是算了吧,如此本官已足感盛情了。」裴潛握住史書德的手,掰開手指將他的大么哥蘸上朱泥往供詞一按,微笑道:「知道史爺力不從心,我就再幫你一下。你瞧,我這人還是很不錯的,從來都是樂於助人。」

他站起身來,吩咐道:「刁主事,你親自用馬車歡送史爺回府,再讓牢里的幾位大哥把供詞寫好,也一併釋放。還有,那一萬六千兩的銀票別忘了帶回來。」

刁成義對裴潛佩服得五體投地,徹底領教了這位新任頂頭上司的厲害,連忙躬身應道:「是,卑職一定會把銀票帶回來。無論怎麼說,這也是史爺對咱們繡衣使衙門的一片關愛之情啊。」

「哇——」史書德再吐一口鮮血,昏死在了繡衣使衙門的大堂上。

就這樣裴潛在走馬上任的第二天,就成功地為繡衣使衙門拉來了一萬六千兩的捐贈。等刁成義辦完事領回銀票已近傍晚。他把銀票往裴潛面前的桌案上一遞,問道:「大人,這筆銀子里有六千兩是受傷兄弟的藥費,要不要入賬?」

裴潛皺皺眉道:「這是開明紳士體恤繡衣使衙門辦差辛苦,經費不足才誠心敬獻的捐款,你都上賬了讓兄弟們吃什麼喝什麼?」不由分說隨手撿了張五千兩的銀票往懷裡一揣,起身道:「都分了,受傷的多分點兒,打板子的給雙份。」

刁成義大喜過望,收起銀票低聲道:「大人高明!尤其是讓史書德寫下那份供狀,咱們就不怕晉王府的人來找麻煩了。」

裴潛心下一記冷笑道:「老子不怕他來找麻煩,就怕他不來!」想想也是,昨晚自己都當著晉王的面罵娘了——更準確的說是娘的娘,還怕痛揍一頓他的小舅子?

他換了便裝上馬離開衙門,按照和鐵瘸子的約定前往神兵坊領取用稀金打造的逍遙神針。路上裴潛漸漸從適才的興奮中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只不過仰仗官威欺負了一把晉王小妾的惡霸兄長,實在算不得什麼。軟柿子捏起來雖然舒服,可終究沒什麼光彩可言,說到底也只是把對晉王的氣,撒在了史書德身上而已。

可他為什麼要對晉王生氣?人家昨晚還救過自己一命。裴潛自問,他從來都不是個知恩圖報的主兒,但也不至於干出恩將仇報的事。但這回是個例外,原因還是出在了菡葉的頭上。

想到菡葉昨晚的冷漠態度,裴潛把頭一低,罵道:「笨蛋,人家是王爺是皇子,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晉王掰腕子?」

隱隱約約地他聽到路人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處,都在談論著什麼。裴潛收拾心緒留神一聽,居然說的就是今天中午他暴揍史書德的事兒。

裴潛驚訝地發現,自己在這些老百姓的口中,竟然成了一位不畏強權、懲惡揚善的青天大老爺。而且還有不少人商量著明早就去繡衣使衙門遞狀紙,求段青天為民做主,就像嚴懲史書德那樣昭雪冤情,懲治土豪劣紳。

裴潛聽了直想發笑,可漸漸地他笑不出了。在那些老百姓的眼睛裡,他看到的分明是希望與崇敬,如同農民面對著久旱的土地終於望見了一絲雨雲。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又覺得真正可笑的人,其實應該是自己。

來到石獅子老街上,裴潛遠遠就看見街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朝著鋪子里指指點點好似在議論什麼。他心中好奇下了大黑馬擠進人群。

就見二十餘名全副武裝的繡衣使在鋪子前耀武揚威,把小杜踹在地上,又摁住鐵瘸子暴打,正要查封神兵坊。裴潛不假思索地喝道:「住手!」

那些繡衣使的官階不大,都沒見過裴潛。看到一個身穿便服的年輕人竟對著官差吆五喝六指手畫腳,不由盡皆大怒。一個身穿二等繡衣使官服的中年男子衝到裴潛跟前,手指幾乎是戳在他的鼻樑骨上,呵斥道:「小子,這沒你什麼事,快滾!」

裴潛不動聲色,抬手扼住中年男子的手腕往外側猛擰,沉聲道:「你是誰的屬下?」

那中年男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彎下,疼得滿頭冒汗,大叫道:「快來人!」

幾個繡衣使拔出刀劍一擁而上,裴潛左手馬鞭一甩,把他們抽翻在地,冷冷道:「說,誰讓你們到這兒來搗亂的?」

中年男子掙扎道:「這鋪子的老闆曾替山中賊打造兵器,我們奉命查抄。你是什麼東西,敢抗拒繡衣使衙門執法,不怕殺頭嗎……哎呦、哎呦——」

裴潛甩開中年男子,闊步上前一腳踹飛摁住鐵瘸子的兩名繡衣使,這才亮出腰牌道:「我是什麼東西——老子就是繡衣使副主辦段憫,你們的頂頭上司!」看到鐵瘸子和小杜被打得滿面是血,更感氣不打一處來,馬鞭縱橫飛舞向雨點一樣抽落在這干正響應繡衣使衙門號召,快乾苦幹三十天,定還人間太平天的部下身上。

那些繡衣使瞧見裴潛手上的腰牌,頓時醒悟到自己捅了馬蜂窩了,急忙忙躬身施禮道:「大人恕罪,我等有眼不知泰山,冒犯大人虎威,真是罪該萬死!」

裴潛看他們求饒時的窩囊樣,更是惱火道:「你們剛才不是一個比一個橫嗎?不是要把老子的腦袋砍了當球踢嗎?」

二十餘個繡衣使噤若寒蟬,有腿發軟的已當街跪下,只恨適才沒認出裴潛。

裴潛怒氣稍消,扶起小杜道:「你傷得怎麼樣,要不要去看郎中?」

小杜吐了兩口血沫,道:「我沒事兒。段大人,別輕饒了這幫龜孫子!」

裴潛點點頭,問道:「剛才是哪幾個動手揍你和鐵老闆的,記得不?」

「當然記得。」小杜目噴怒火,用手指道:「他、他、他……還有這胖子!」

裴潛把馬鞭遞給小杜道:「去,他們怎麼打你們的,原樣奉還。有誰敢躲,老子今晚就把他投進黑牢,先餓他三天!」

小杜精神大振,接過馬鞭道:「段大人,你是好人!」衝上前去劈頭蓋臉,將方才所受的鞭撻與欺凌全數奉還給這群繡衣使。

裴潛卻是哭笑不得——好人,自己算哪門子的好人?好人都要早死,不是被害死就是給氣死。真正能夠活得長的,全都是壞人惡人。

忽然,他發現鋪子周圍的大街上跪滿了人。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有懷抱嬰兒的婦人,有衣衫襤褸的乞丐,有文質彬彬的書生……他們用崇敬感動的眼神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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