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集 我是贗品我怕誰(上) 第八章 黑鍋

第二天也在反常的平靜不知不覺地渡過。尋仇的,看熱鬧的,一個都沒來。甚至原本在裴潛預料中的訪客,也並未出現——難道流雲沙和裘火晟也被唐老頭嚇破了賊膽,打算撇清自己置身事外了?

裴潛覺得自己悶得慌,也閑得慌,於是決定到恆月軒轉一圈,吃頓飯找點茬兒。

結果他發現自己一夜之間已成為全雲中兵院最不受歡迎的人。無論走到哪兒,人們都會低下頭匆匆路過,就像自己是個透明人。

這倒好,本來裴潛總為在恆月軒吃飯喝酒找不著寬鬆舒適的座位而頭疼。可今晚他剛一屁股在二樓的飯桌邊坐下,周圍的食客們便匆匆忙忙地結賬走人。裴潛也不在乎,他自斟自飲自得其樂。可有人已在尋思,這會不會是段大人最後的晚餐。

他們也在討論著有關裴潛的事,只是聲音壓得極低,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過窺聽。

他們說:天虎騎統領莫大可在聞訊後火冒三丈,當晚就點了一隊親兵準備衝進雲中兵院直接把裴潛架走。可剛到營門口就接到雲中鎮守備告急的飛報,言道有數千山中賊向此地湧來,松明火把照亮了半邊天空。

莫大可只得罵罵咧咧地點齊天虎騎,暫且拋下裴潛的事情,星夜馳援雲中鎮。

他們還說:就算明天費德興毒不死裴潛,裘院主也會趕快將他調走,以免引火燒身給雲中兵院捅出更加不可收拾的簍子。總之,這傢伙沒幾天好蹦躂了。

裴潛假裝沒聽見,然後笑嘻嘻地起身結賬,指著說得最起勁的那桌對夥計說道:「這幾位的酒錢都記在我的賬上——」

「噗通!」話音未落,那邊已翻倒了三把椅子。幾位食客尷尬地從樓板上爬起來,爭先恐後地掏出荷包道:「夥計,我要結賬!」

裴潛哈哈大笑,半醉不醉地離開恆月軒往寓所走去。可巧有輛馬車就停在恆月軒旁的小巷裡,好似專在這兒等他似的。

裴潛瞅了那車夫一眼,醉態可掬地踱步過去,用手背敲敲車廂道:「晚上好。」

車簾後突然探出一隻手,猛將裴潛拽進車中。車夫一聲輕喝,馬車向前駛去。

進了車裡,裴潛的酒立時醒了,向對面坐著的兩個人笑嘻嘻躬身施禮道:「大人!」

流雲沙也在笑,但那很明顯是苦笑,說道:「段老弟,我很佩服你還能笑得出。」

裴潛眨眨眼道:「卑職自知離死不遠,不過是在苦中作樂罷了。」

流雲沙搖頭道:「我倒覺得你活得很開心,一點都沒有死的打算。」

裴潛嘿嘿一笑沒接茬,畢竟一時半會兒他還沒摸清流雲沙身邊那人的底細。

「你不認識這位將軍?」流雲沙首先把話引到了正題上,事實上他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和這禍事不斷的傢伙閑聊,「我一說你就知道了。」

裴潛借著透入車裡的月光仔細打量這個人,中等身材相貌威武,儘管只穿了身便衣但從骨子裡散發出殺伐之氣,已足夠讓人意識到他必是能征慣戰的勇將。

「不會是莫大可吧?」裴潛心裡打了個突,懷疑自己被流雲沙徹底賣了,急忙忙道:「大人,卑職剛才酒喝多了,能否趕緊停車讓我先找個地方輕鬆一下?」

流雲沙先一愣,繼而笑道:「敢情你也真有害怕的時候。放心,這位不是莫將軍。」

裴潛剛想鬆口氣,可流雲沙接下來的那句話卻把這口到了嗓子眼的氣給活生生憋進了肺里,還差點憋暈過去。

「他是唐朝升的父親,本朝唐老將軍的長子——平北將軍唐胤伯!」流雲沙注視著裴潛的神情,嘆了口氣道:「段老弟,這次你闖的禍事可真不小。我和裘院主也招架不住,只能連夜前往黃原府請來唐將軍親自處理此事。」

裴潛鎮定下來,一挺胸脯道:「也罷,好漢做事好漢當。唐將軍,你兒子是我打的,你老子也是我罵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姓……段的決不皺一皺眉!」一邊說一邊將雙腿往身前收緊。只要姓唐的和姓流雲的一翻臉,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兩記窩心腳踹上去再說。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唐胤伯不僅沒有翻臉,反而笑開了臉,低聲喝彩道:「果真是條好漢!」

裴潛愣住了,突然發現這世上果真有那麼一種人生來就賤,三天不挨罵五天不挨揍就渾身皮痒痒。被人打完罵完,還會興高采烈地叫聲「好漢」。

如果流雲沙曉得此刻裴潛心中所想,多半會氣得吐血。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心平氣和地微笑著說道:「段老弟,你別誤會。唐將軍不是來找你算賬的,否則亦無需微服來此。只需一道手令,你今晚就得在泰陽府大牢里過夜了。」

「可唐將軍什麼時候到的黃原府?」裴潛腦子亂鬨哄的,話一出口又自感失言道:「卑職該死,這種軍中機密豈是隨便問得的?」

他其實並不是失言,而是真的很想知道——平北將軍唐胤伯不老老實實待在北疆,突然不聲不響跑到青陽郡的郡城黃原府去幹嘛?而且為了兒子挨揍的事,微服五百里大老遠地跑來,又偷偷摸摸坐進流雲沙的馬車中,然後沖著自己叫上聲:「好漢!」這不是腦子有病又是什麼?

「沒關係,我既然主動向流雲兄提出要見你一見,這行蹤也就算不得什麼機密。」唐胤伯再次開腔道:「不瞞段老弟,我到黃原府已有十餘日。只是一直藏身在鄧絕鄧主辦的府中,故而消息不顯。這次若非流沙兄親自上門來找,只怕此刻我還在和鄧主辦一塊兒下棋喝酒。」

裴潛暗罵唐胤伯老狐狸,這些話聽上去很坦誠,似乎什麼都說了。可是他到黃原府的目的,藏身鄧府十餘日的用意,以及跑來雲中兵院幹什麼,卻是滴水不漏。

就聽唐胤伯道:「我已經密會過莫將軍,他那裡你大可放心。至於家父處,我也會寫信告知,勸他老人家息怒——」話說到一半,他忽然閉口看向流雲沙。

流雲沙道:「唐將軍的意思是,為了朝廷的剿匪安邦大業,他可以不計個人恩怨得失,為段老弟你說情開脫。不過畢竟段老弟是在眾目睽睽下毆打了唐公子,這事若唐府和兵院毫無反應,也會惹來無知之徒的譏笑和猜忌。」

裴潛漸漸品出了味道,當然他壓根不信唐胤伯是為了所謂的剿匪安邦大業才高抬貴手放過自己的鬼話,心照不宣道:「一切聽憑兩位大人的吩咐。」

流雲沙悄然看了眼唐胤伯,見對方几不可察覺地點了下頭,於是壓低嗓音道:「明天你一定要殺了費德興,我會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裴潛心一跳,連忙取出生死狀交給了流雲沙。流雲沙看過後收進袖口裡,嗓音略略抬高又道:「依照山規,先生毆打學生至少也得連降三級,留用聽勘。念在事由費德興惡意挑唆而起,唐公子受的又只是輕微傷,那就只降你兩級品銜,聽勘就免了罷。」

裴潛算了算,自己是從五品的副講書。假如連降三級,這個兵院就待不成了。而只降兩級,則恰好還能當個最低品級的副學侍,往後該幹嘛還幹嘛,更不礙給人當槍使,不由對流雲沙的算計大是佩服。

這時候馬車已駛出雲中兵院,順著山路也不曉得在往什麼地方走。

裴潛卻醒悟到唐胤伯才是流雲沙和裘火晟的後台。他要對付的人,恰好與自己志同道合。所以才會網開一面,暫時(「只是暫時」裴潛心裡道。)放自己過門。

可鄧絕不是替費德樂把兒子都養大成人了么?如此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絕非一般,那唐胤伯為何還會住進鄧絕的府里?

念及已經變成死鬼的鄧成志,裴潛腦海靈光乍現道:「寄養的親兒子死了,費德樂怎能放過鄧絕?鄧絕為求自保投靠唐胤伯也就不足為奇了。」

想通這些關鍵,裴潛發現流雲沙拉攏自己,絕不是為了製造毒藥彈那麼單純——他正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到一個巨大而可怕的門閥派系鬥爭中,充當起過河小卒的作用,身後看似靠山無數,卻只能硬著頭皮不停往前頂。

望著笑容和藹的流雲沙,裴潛一咬牙道:「多謝唐將軍和流沙大人提鞋(非白字,裴潛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往後只需兩位一句話,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段老弟,你想到哪裡去了。」唐胤伯顯然已經笑納了裴潛的表忠心,卻搖搖頭肅容道:「你我都是朝廷的官員,自當盡忠職守為陛下分憂解難,絕不可有私心雜念。當然,只要是盡忠盡責地替朝廷辦事,也決不會埋沒了你這樣的人才。」

裴潛肚裡罵眼裡笑,慨然道:「聽唐將軍的教誨真叫卑職勝讀十年書,學會了……」

一句話沒說完,唐胤伯眸中陡然迸射出殷紅色的精光,喝道:「什麼人!」

「嚓!」一條水綠色的緞帶破開車頂,就像是刀切進來一般,直射唐胤伯咽喉。

唐胤伯不及拔刀,左手剎那變得一片赤氣吐吞化為掌刀削向水綠色緞帶。

「玉清宗的『火焰刀』,至少有金丹級的修為!」裴潛心頭一凜,慶幸自己那兩記蓄謀已久的窩心腳沒機會踹出去。

「嗖!」儘管被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