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集 我是贗品我怕誰(上) 第四章 伸頭一刀

一刻之後裴潛如同只斗敗的公雞怏怏不樂回到沸反盈天的暗香齋里。他無心理會老闆娘的噓寒問暖,也不理睬那些護院打手的磕頭賠罪,只坐在二樓另行安排的一間上房裡出神地想心事。

不一會兒流雲沙帶著他的兩個貼身長隨空手而歸。裴潛察覺他的面色有些蒼白,左袖也少了一截,似乎吃了不小的虧。

但這種丟臉的事情他是不會主動問出口的,相反感恩戴德地謝道:「多虧大人及時相救,不然卑職今晚就沒命了。」

流雲沙擺手笑笑道:「你猜我在鎮外撞上了誰?」仿似賭定裴潛猜不到,他自己說了出來:「血衣衛的統領袁鐵砂,青照閑麾下的第一戰將。」

裴潛登時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流雲沙。那且驚且佩的神情令在袁鐵砂掌下吃了苦頭的流雲沙情不自禁地得到了小小的滿足,嘿然道:「就是他,在鎮外設下埋伏,險些令老夫有去無回。」

「可還是大人您厲害,」裴潛由衷讚歎道:「山中賊設下這樣的陣仗都能全身而退,不愧是玉清宗的俗家第一高手!」

這個馬屁拍過頭了。流雲沙儘管厲害,但誰都知道玉清宗的俗家第一高手也還輪不到他。但好話人人愛聽,流雲沙淡然一笑也不駁斥。

裴潛眼珠咕嚕嚕一轉,壓低聲音道:「大人,我仔細想了想,怎麼覺得血衣衛的真正目標不是卑職,而是您呢?」說著面露慚色道:「卑職再自不量力,也曉得就我這點斤兩,哪裡能請出袁鐵砂在鎮外設伏?」

他故意把「鎮外設伏」四個字咬重音說出,心裡暗自得意道:「老鬼,你不是又擺了我一道么?那就別怪我有來有往,也給血衣衛上點兒爛葯!」

果然流雲沙神色微動,說道:「老夫也有此懷疑,不過……」

裴潛乖巧地管住嘴巴,沒順桿往上爬著去追問:「不過什麼?」

流雲沙皺了皺眉,忽然又和煦親熱地拍拍裴潛道:「今晚讓你受驚了。」

裴潛心下略感失望,滿面感激之情道:「是卑職連累了大人,罪該萬死!」

「都說了,袁鐵砂的目標很可能是我。」流雲沙不以為意道:「要說連累,也該是老夫連累了段兄才對。」

裴潛眨眨眼,試探問道:「大人,那咱們是不是要立即起程回返雲中兵院?」

流雲沙似笑非笑瞧著裴潛道:「你不是還有一天年假沒有用完么?」

裴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還是早點回雲中兵院的好,我可受不了山中賊三番五次地派人刺殺。等風頭過了,再請這剩下的一天年假也是不遲。」

流雲沙心知肚明,這是裴潛在向自己拐彎抹角的討好賣乖。不然自己獨個兒回返雲中書院養傷,別人定會暗中譏笑他被袁鐵砂嚇破了膽。如今是裴潛主動提出退房避禍,自己反可落得個愛惜下屬的美名。

於是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人齊齊退了房,離開暗香齋。比起流雲沙剛到的情景,無形里親近了不少。其中一個例證便是院監大人不等裴潛開口,就邀他共乘馬車前往雲中兵院。

由於剛才發生了刺殺,雲中鎮的守備急忙忙調來一個百人隊隨車護送。雖說這些尋常軍士十個八個也算不上個把血衣衛面前的一碟小菜,可壯壯聲勢嚇唬嚇唬平民老百姓還是有用的。

馬車在百人隊的護送下緩緩駛出雲中鎮,朝著雲中山脈西南方向的雲中兵院行去。路上約莫有五十里的山路,也足夠流雲沙和裴潛各自小憩片刻。

兩人都不說話,閉起眼睛靠在軟座上假寐。車子在崎嶇坎坷的山道上微微顛簸,就似裴潛此刻的心情。

根據裴潛所知和老鬼拼湊給他的狗屁資料顯示,雲中兵院是直屬國子監的四大兵院之一,專為朝廷提供各種軍事人才。在這裡上學的多是貴族子弟,學成下山後即被授予從七品的官銜,或加入行伍或另有調用,往往三五年內就能飛黃騰達。

不過在裴潛看來,這些人能夠在雲中兵院學到的真正有用的東西著實有限,通常不過是些糊弄人的皮毛而已。那些權傾朝野叱吒風雲的封疆大吏,六部重臣十有八九還是出自各大門閥世家和諸如智藏教、玉清宗等九大派的門下。

只是門閥世家也好,九大門派也罷,均都門禁森嚴敝帚自珍,別說平民人家就是普通的貴族子弟都難以躋身其中。於是由國子監專辦的四大兵院和各郡自設的講兵學堂就成了這些人軍中晉陞改變命運的捷徑,每年手持各種推薦文書前來求學的年輕人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各家兵院學堂的門檻。

而雲中兵院的確也是一個求學進取的好地方。它位於形如「人」字的雲中山脈左邊那一撇的最末端,與紅旗軍的實際控制區尚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地處一片景色秀麗的僻靜山麓中,發源於雲中山脈的玉江便從兵院里汩汩流過。

為了保護兵院安全,同時也是鎮邊所需,相隔五里外就有一座軍營,常年駐紮著兩千人的「天虎騎」,一旦兵院遭襲轉瞬可至。

這時候馬車緩緩駛入題有金字巨匾的雲中兵院山門。負責護送的一百軍士打道回府。裴潛坐直身體,伸手將簾幕揭開一條小縫朝外望去。深夜裡的兵院萬籟俱寂,一片黑黔黔的景象。偶爾有巡夜的燈火忽隱忽現,傳來一兩下極低的口令聲。

「是兵院的護衛隊在巡夜,」不知什麼時候身旁的流雲沙睜開了眼睛,對裴潛輕輕說道:「他們有三百多人,由裘院主和老夫直接指揮,不受地方和軍隊節制。」

裴潛點點頭,只見馬車駛入山門後正沿著一條寬闊的林蔭大道繼續往西走。道路的左側是一片足夠容納上萬人的大校場,右邊山高林密在夜裡看上去頗顯陰森。

馬車一路行駛,前方的建築越來越多,規模幾乎不亞於擁有上千戶人家的雲中鎮。

忽然車子拐彎駛入側旁岔道,四周蒼松古柏鬱鬱蔥蔥,顯得十分清幽靜謐。

岔道的盡頭是一座依山傍水的莊園,那位整日猶如狗皮膏藥般貼在流雲沙身後的副院監尤若華尤大人早已在莊園門口翹首相望。他的身邊還有個身著深咖色長衫的老者,身材瘦小貌不驚人,手裡提著盞燈籠。

不曉得為什麼,裴潛第一眼看到這老頭兒,就情不自禁聯想到了山羊公公。

待馬車在莊園門口停下,尤若華頭一個迎了上來,語帶惶恐道:「大人受驚了。」

流雲沙靠坐在車裡,淡然道:「我沒事,先送段副講書回寓所。」

尤若華目露訝色,忍不住又盯著裴潛看了兩眼,不曉得這傢伙何以受到院監大人這般垂青?裴潛卻坐不住了,對他而言陪著流雲沙乘馬車,還不如讓自己抱頭母豬睡在豬圈裡來得自在輕鬆。他揭簾下車,取了行李道:「卑職自行前往寓所就是,不敢耽誤大人的休息。」

流雲沙也不勉強,朝那位笑眯眯的山羊公公道:「和總管,那就由你將段副講書送到抱德山莊。他今日剛到,還不認識路。」

山羊公公笑呵呵打了個嗝道:「請大人放心,將段副講書交給卑職決計錯不了。」滿嘴酒氣噴得裴潛恨不得一把將這老傢伙頜下稀稀拉拉的山羊鬍全給拔光了。

流雲沙似乎也很不喜歡這頭醉山羊,笑了笑道:「那就好。」轉首又向裴潛道:「段講書,今晚好好睡上一覺,明天見。」放下車簾,由尤若華等人前呼後擁著去了。

裴潛將行李斜跨到背上,遠遠看見尤若華把一本類似卷宗的玩意兒遞進了馬車裡,心下一笑轉首瞧著醉山羊一步三搖的模樣,又不禁懷疑這下到底是誰要送誰回家,咳嗽聲道:「和總管,要不我自己去,你把路徑告訴我?」

「沒事,路不遠。」醉山羊晃晃手,順勢搭到裴潛肩膀上,把七八十斤的分量全壓上來,笑嘻嘻道:「剛才和老廖喝了點兒酒,就聽說段老弟你到了。」

裴潛哭笑不得,沒曾想剛到雲中兵院就被一隻老山羊吃了豆腐。他故意大叫聲道:「哎呦,有馬蜂叮我!」猛地跳腳往前一蹦,甩手往後脖頸打去。

「啪!」巴掌是落在了裴潛自個兒的脖頸上,可胳膊肘卻不偏不倚頂在了老山羊的腦門上。老山羊臉上吃疼,手下一空又被裴潛趁機抽出了肩膀,頓時立足不穩往前趔趄。裴潛側身讓到一旁,暗出了口惡氣,口中叫道:「小心!」

話音未落,老山羊半倒不倒的身軀陡然定格在空中,與地面形成了一個不到三十度的尖角。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仿似有條繩索扯著後腰,他的身子筆直地抬升起來,若無其事地站定腳跟,摸摸發紅的額頭道:「沒事沒事。段老弟,你沒給馬蜂叮傷吧?要是傷了,我那兒有上好的油膏,一抹就消腫。」

老山羊有意無意露了一手,裴潛想不佩服都難。老鬼說過,在雲中兵院里有四個人很難摸透,內務總管和不醉就是其中之一。這老傢伙對院主裘火晟曾有救命之恩,從而穩噹噹地坐上了正四品的內務總管寶座,和雲中兵院的六大堂主平起平坐,連流雲沙也不願輕易招惹上他。

他平日里喝花酒逛青樓,收受賄賂中飽私囊,什麼缺德事都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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