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信

路斯·瑟林就在這裡,蘭德確信這點,但他一直沒有從腦子裡聽到一聲耳語。在今天剩餘的時間裡,他已經在思考其他事情了,雖然那些可能都是無用的事情。因為他不停地來這裡向貝麗蘭查問她所擅長的各種工作,貝麗蘭幾乎要火冒三丈了,他懷疑貝麗蘭已經在躲避他了,雖然他還不能確認這點。即使是魯拉克,在蘭德第十次追問他關於沙度的事情後,現在也不太容易被找到了。沙度艾伊爾一直沒有動靜,而魯拉克能做的只有把他們放在弒親者之匕山脈不管,或者是去那裡把他們挖出來。荷瑞得·菲出去流浪了,伊迪恩告訴蘭德,他經常會這樣,而且他出去流浪的時候,誰也不會知道他去了哪裡,當荷瑞得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他也往往會迷失在城市的街道里。蘭德為此還朝伊迪恩吼了兩句,然後把面色慘白、顫抖不止的伊迪恩甩在身後,但這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責任。蘭德的脾氣彷彿是出現在天邊的閃電,他朝麥朗和馬林金吼叫,直到他們在靴子里顫抖不止,以踉蹌的腳步離開了他。他讓克拉瓦爾滿臉淚水,語無倫次;讓安奈伊萊轉身逃走,裙擺都揚起到膝蓋上。當索瑞林和艾密斯前來問他都對兩儀師說了什麼的時候,他同樣朝她們大吼大叫。看索瑞林離開時的臉色,他懷疑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在這位智者面前提高聲音。因為他知道,路斯·瑟林真的在這裡,而不止是一個聲音——有一個人正藏在他的腦子裡。

當夜晚降臨的時候,他幾乎失去了入睡的勇氣,他害怕路斯·瑟林會在他熟睡時控制住他。當他真正睡著的時候,他的噩夢讓他一直翻來覆去,不得安眠。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戶時,他裹著被汗水浸濕的襯衫醒來,眼睛酸麻得要命,嘴裡彷彿塞了放了六天的生馬肉,雙腿也傳來一陣陣酸痛,他記得自己在夢裡一直在逃避某個他看不見的東西。他從四柱大床上撐起身子,開始在鍍金的盥洗架上洗漱。外面的天空已經開始變成灰色,應該送新水來的奉義徒還沒出現,但昨晚的水就很好了。

他在差不多快剃完鬍子時停了下來,剃刀還靠在臉頰上,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牆上鏡子里的自己。逃避。他以前相信自己在夢中逃避的是棄光魔使,或者是暗帝,或者是末日戰爭,或者也許是路斯·瑟林。他相信轉生真龍會夢到被暗帝追逐。他堅持說自己是蘭德·亞瑟,似乎這樣他就能像其他人一樣輕易忘記自己的身份。蘭德·亞瑟在逃離伊蘭,從他對伊蘭之愛的恐懼中,就像他逃離對艾玲達的愛。

鏡子破碎了,碎片掉落在細瓷臉盆里,鏡框中的殘片映照出一張他的殘缺的臉。

蘭德放開陽極力,小心地颳去臉上最後一片肥皂沫,仔細將剃刀折好。不要再逃避了,他會做他必須做的,但不會再有逃避了。

兩名槍姬眾正等在走廊里。哈瑞林是一名瘦高的紅髮女子,年紀和蘭德差不多,當蘭德出現在走廊中時,她立刻就跑去通知其他人了。琪亞芮是一名有一雙歡快眼睛的金髮槍姬眾,年紀大得足可以當蘭德的母親,她陪同蘭德走過還看不到幾名僕人的走廊。而所有已經開始忙碌的僕人們都驚訝地看著蘭德,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早起。通常和琪亞芮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總是喜歡開一些蘭德的玩笑,蘭德懂得其中一些。她將蘭德看成是自己的一名年輕兄弟,只是需要讓這位小兄弟不要過於頭腦發熱,但今天早晨,琪亞芮感覺到了他的脾氣,所以一個字都沒說。她確實朝蘭德腰間的佩劍投去了厭惡的一瞥,但也只是瞥了一眼。

在蘭德走向那個用於穿行的房間時,南蒂拉和其餘槍姬眾追上了他,她們也全都保持著沉默,守衛著那道雕刻著方形圖案房門的梅茵士兵和黑眼眾也是如此。正當蘭德以為他可以這樣安靜地離開凱瑞安的時候,一名穿著紅藍色梅茵僕人制服的年輕女子跑過來,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這時蘭德已經將通道張開了。

「梅茵之主送這個給您。」那名侍女還喘著氣,將一封有綠色大蜡封的信呈了過來,很顯然,她是一路奔跑著找到這裡來的。「這是海民的信,真龍大人。」

蘭德將那封信塞進外衣口袋,然後走進了通道,根本沒理會那名還在詢問真龍大人是否有回答的侍女。寂靜在今天早晨很適合他,他用拇指撫過雕刻在真龍令牌上的紋路,他將變得強大和剛硬,將所有那些顧影自憐拋到腦後。

在幽暗的凱姆林王座大廳里,埃拉娜的撫摸重新回到他的腦海里。這裡還是夜晚,但埃拉娜是醒著的,蘭德知道這點,就像知道她在哭泣。而且他也知道,當最後一名槍姬眾走進王座大廳,他關閉通道後不久,埃拉娜就不再流淚了。只是一股紊亂、無法解讀的情緒彷彿小球般,仍然墜在他的腦後。埃拉娜肯定已經知道他回來了,毫無疑問,埃拉娜和她的約縛一定也是他在夢中要逃避的,但他現在接受了這個約縛,即使他並不喜歡它。這幾乎讓他冷笑起來。他最好接受它,因為他無法改變它。埃拉娜已經在他身上系了一根線(只不過是一根線而已,光明啊,就讓它只是一根線吧),這應該不會導致什麼麻煩,除非他讓埃拉娜過於靠近,讓那根線變成了一根繩索。他希望湯姆·梅里林能在這裡,也許湯姆了解護法和約縛,那位老走唱人知道許多令人驚訝的信息。嗯,找到伊蘭就能找到湯姆,這就是問題所在。

從陽極力中抽出火之力和風之力,他製造出一個光球,照亮了離開王座大廳的路。古代的女王們藏在他頭頂的黑暗裡,沒有對他造成困擾,她們只是彩色玻璃上的繪畫。

但艾玲達並不是繪畫。在他的寓所外面,南蒂拉解散了槍姬眾,只留下她自己和嘉蘭妮。然後她們兩個跟隨蘭德走進寓所,開始檢查各個房間。蘭德用至上力點亮了油燈,將真龍令牌扔到一張鑲嵌象牙的小桌上。這張小桌比太陽大廳里相同的傢具要少許多鍍金,這裡的傢具全都是如此,鍍金更少,但雕刻更多。經常的雕刻形象是石頭和玫瑰。一張巨大的紅地毯覆蓋了地板,上面用金線綉著玫瑰。

如果沒有陽極力,蘭德懷疑自己能否聽到槍姬眾的腳步聲,但她們還沒走出前廳,艾玲達已經從仍然沒有光亮的寢室中走了出來。她散亂著頭髮,手中握著匕首,身上什麼也沒穿。看到蘭德,她先是像根柱子一樣僵在原地,然後立刻大步朝她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一點微弱的光亮出現在寢室門口,那是一盞被點亮的油燈。南蒂拉輕聲地笑著,和嘉蘭妮交換著開心的眼神。

「我絕對無法理解艾伊爾人。」蘭德嘟囔著,將真源推開。槍姬眾其實並不會對許多事情感到可笑,只是他早已放棄探究艾伊爾人的幽默。讓他頭痛的是艾玲達,她也許認為在他面前脫衣上床是件有趣的事,但如果是她不願意被他看到的時候,哪怕他只是看到了她赤裸的腳踝,她都會立刻變得彷彿一隻被燙到的貓,更不要說她會怎樣責備他了。

南蒂拉還在咯咯地笑著:「你不能理解的不是艾伊爾人,而是女人,沒有任何男人能理解女人。」

「而男人,」嘉蘭妮插嘴說,「則非常簡單。」蘭德盯著她。嘉蘭妮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出一點紅暈,南蒂拉看上去則像是立刻就要放聲大笑的樣子。

死亡。路斯·瑟林輕聲說道。

蘭德忘記了其餘一切。死亡?你是什麼意思?

死亡來了。

什麼樣的死亡?蘭德問。你在說什麼?

你是誰?我在哪裡?

蘭德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彷彿被勒緊了。他已經確定了這件事,但……這是路斯·瑟林第一次對他說出具體的信息,一些清晰而且引起他注意的信息。我是蘭德·亞瑟。你在我的腦子裡。

在……不!我是我自己!我是路斯·瑟林·特拉蒙!我是我!那個喊聲消失在遙遠的地方。

回來,蘭德喊道。什麼死亡?回答我,燒了你吧!寂靜。他不安地聳動著身體。他明白這種狀況,但一個死人在他身體里談論死亡,這讓他感到污穢,如同他體內陽極力最稀薄的污染。

有什麼碰到了他的手臂,他差點又抓住了真源,隨後才發現那是艾玲達。剛才還一絲不掛,剛從床鋪上爬起來的艾玲達,現在已經彷彿用一個小時的時間整理好了她的每一根頭髮。人們說艾伊爾人沒有情緒,其實他們只是比其他人有更多的保留。如果你知道該怎樣去看,他們的臉像其他人一樣會告訴你許多事情。艾玲達的臉上現在就同時充滿著關切和想要發怒的神情。

「你還好嗎?」她問。

「我只是在想事情。」他對艾玲達說。他沒有說謊。回答我,路斯·瑟林!回來,回答我!為什麼他會以為寂靜適合這個早晨?

不幸的是,艾玲達相信他的話,如果他現在沒有需要關心的地方……她將雙拳叉在腰上,蘭德明白女人擺出這種姿勢代表著什麼,無論那個女人是來自艾伊爾還是來自兩河,這個姿勢就意味著災難。他覺得自己其實不必費力去點燈的,艾玲達充滿烈火的眼睛就足以把房間照亮了。「你又丟下我跑了,我答應過智者,要留在你身邊,直到我必須離開的時候,但你讓我的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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