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線的連接

雷聲不停地滾過棕褐色矮草覆蓋的丘陵,但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只有燃燒的太陽在逐漸攀高。蘭德等在一座小山頂上,手裡抓著韁繩,真龍令牌橫放在鞍頭。雷聲愈來愈大,他很難不讓自己時常回頭看南方一眼——埃拉娜所在的方向。今天早晨她撞傷了腳踝,又刮破了手,而且她的脾氣也很差。蘭德不知道這都是為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知道這些。雷聲就在他的耳邊震響。那些沙戴亞騎兵出現在旁邊的一座山丘頂上,他們三人一排,形成了一支長隊,正飛速地跑下山坡,沖入兩座山丘之間寬闊的谷地,九千人形成了一條相當壯觀的巨蛇。跑到山腳下時,隊伍分開了,中間的隊伍奔上山來,其餘兩支向左右分開。隊伍分了又分,直到數百路煙塵同時揚起。騎手們彼此超越,有些站在馬鞍上,有些倒立在馬鞍上,還有人從馬鞍一側墜下身去,直到手掌能碰到地面,然後又挺起身,從另一側墜下去。有人離開馬鞍,蜷縮在奔馬的肚子上。或者是跳到地上,隨著奔馬跑上幾步,然後再跳回馬鞍上,然後又從另一側跳下去,重複這種表演。

蘭德揚起韁繩,兩腳一踹傑丁。當他的花斑坐騎邁步時,艾伊爾人已經包圍了他。今天早晨跟隨他的是岳舞眾——哈瑪諾多,超過半數的艾伊爾人都系著龍之槍矛的頭巾。頭髮半變成灰色、體魄堅韌的卡奧丁說服了蘭德讓他率領超過二十人,有這麼多武裝濕地人在周圍,艾伊爾人已經完全無暇用蔑視的眼光去看蘭德的劍了。南蒂拉用更多的時間監視著跟在他們後面的兩百多名奇怪的騎馬女子,她似乎認為那些沙戴亞的女貴族和軍官妻子比士兵更具威脅。雖然已經和一些沙戴亞女子見過面,但蘭德並不知道該怎樣打消南蒂拉的這種疑慮。也許在這件事上,蘇琳能幫他一些忙。蘭德想起,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見蘇琳了……自從離開煞達羅苟斯之後就沒見過她,八天了,他想知道是否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冒犯了她。

現在不是擔心蘇琳或節義的時候。他繞過那座山谷,走到對面沙戴亞騎兵出現的山丘上。當第一組騎兵從山丘頂上馳過的時候,巴歇爾就在這裡開始檢閱了,他自己也站到馬鞍上。

蘭德抓住陽極力,瞬間之後又將它放開,當視力被至上力增強的時候,他毫不費力地看見山腳下間隔十二尺的兩塊白石頭。昨晚巴歇爾一個人將它們放在那裡。運氣好的話,不會有人看到他這樣做,或者不會有人在今天早晨問太多問題。下面的山谷里,現在有些人騎著兩匹馬,兩隻腳各站在一隻馬鞍上,而那兩匹馬仍然在全速賓士。還有的騎手肩上站著或倒立著另一個人。

蘭德聽見有馬匹向這裡走來,轉過頭,看見黛拉·尼·德·加林恩·巴歇爾正穿過艾伊爾人的警戒線。她顯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身上只有一把插在銀鞘里的小匕首,彷彿完全不相信艾伊爾人敢攻擊她。她穿著一件灰絲騎裝,在袖子和高領上綉著銀絲。她的個子像許多槍姬眾一樣高,幾乎比她的丈夫高出一個頭,而且她是個高大的女子,身材不算壯碩,不算豐滿,只是高大。她的黑髮雙鬢上已經有了白絲,眼角上翹的黑眼睛看著蘭德,蘭德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在這裡讓她變了臉,這位面色剛硬的女子應該是個美人。

「我丈夫……讓你覺得高興了嗎?」她從沒稱呼過蘭德任何名銜,也從沒叫過他的名字。

蘭德看了看其他沙戴亞女子,她們看著他,就像是一隊準備衝鋒的騎兵,面色冷峻、雙眼如同寒冰,全都在等待著黛拉的命令。蘭德很相信那些沙戴亞女子撿起丈夫掉落的劍,率領戰士重新投入戰鬥的故事。看到蘭德稍微有些驚愕的表情,巴歇爾只是聳聳肩,告訴蘭德,他的妻子有時候是個很難相處的女人,但巴歇爾臉上的笑意只是表示著他的驕傲。

「請對巴歇爾大人說,我很高興。」蘭德說完,就轉過傑丁的馬頭,朝凱姆林的方向走去。那位沙戴亞女子的目光似乎正盯著他的背。

路斯·瑟林正在竊笑,蘭德只能用這個詞去形容他。絕不要刺激一個女人,除非迫不得已。女人殺死你的速度會比男人快,而且需要的理由也比男人少,即使她在那之後會為你哭泣。

你真的在嗎?蘭德問,你只是一個聲音嗎?回答他的只有一陣陣低沉、瘋狂的笑聲。

蘭德就這樣忍受著路斯·瑟林,一路回到凱姆林。即使在他們經過由瓦頂房屋排成的市場長街進入新城時,那個笑聲還是沒有退去。蘭德擔心自己會陷入瘋狂,擔心自己無法完成自己必須去做的事,但他一直沒察覺到自己有發瘋的跡象。如果他的心智已經在崩碎,他會知道嗎?他從沒見過瘋子。他只是要忍受路斯·瑟林在他腦海中的嘮叨。所有男人在發瘋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嗎?他最後會不會變成那樣?為別人不知道的事情而狂笑痛苦?他知道自己有機會活下來,雖然那看上去是不可能的機會。你會活下去,你必須死。這是他知道的必屬於真實的三件事之一,他從一件特法器里得到了這句話,在那裡他得到的信息必然是事實,但答案全都不易理解。但如果是活得像……他不確定自己一定不願意死。

新城中的行人們為四十多名艾伊爾讓出道路,其中有些行人也認出了轉生真龍。也許認識他的人不少,但只有寥寥幾聲「光明照耀轉生真龍!」、「光明的榮耀屬於轉生真龍!」和「轉正真龍,安多王!」從人群之中傳來。蘭德每次聽到最後這個呼聲都會哆嗦一下,而他不止一次聽到了這個呼聲。他必須找到伊蘭。他能感覺到自己咬緊了牙齒。他不能去看街上的那些人,因為他想把他們打倒在地,朝他們吼叫——伊蘭才是他們的女王。他也努力不去聽他們在喊什麼,而是觀察著天空、屋頂,或者是除了人群之外的任何東西。所以他看見了那個穿著白斗篷的人從紅瓦屋頂上站起,並舉起一張十字弩。

一切都發生在心跳之間,蘭德抓住陽極力,朝那支飛來的弩箭展開導引。弩箭擊中了一片銀藍色的風之力,發出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一團火球從蘭德的手中射出,在弩箭從風之力盾牌上彈落的同時擊中了白袍人的胸口。火焰吞沒了他,他尖叫著從屋頂上滾落下來。有人跳向蘭德,把他從馬鞍上推了下去。

蘭德和那個人一起重重地跌在石板地面上,呼吸和陽極力一同離開了他。他掙扎著想要吸進一些空氣,同時把身上那個人推下去,然後才發現自己抓著黛索拉的手臂。黛索拉向他露出了微笑,一個美麗的微笑,然後她的頭垂到了身側。一雙藍眼睛失去了焦距,從她肋骨間突出的箭頭戳在蘭德的腰上。為什麼她以往總是要藏起這麼美麗的微笑?

槍姬眾和岳舞眾抓住他,將他拉起來,擁到街邊一家錫鐵匠的店鋪前面。戴著面紗的戰士緊緊地包圍住他,手中擎著角弓,眼睛搜尋著街道和屋頂。到處都傳來喊聲與尖叫聲,但街上已經露出了一塊五十多步的空地,人們拚命擁擠著向遠處逃竄。空地上只留下幾具屍體。除了黛索拉的,還有另外六人,其中三個是艾伊爾人,蘭德覺得那裡面有一個是槍姬眾,但從遠處看倒卧在地上的屍體很難判斷。

蘭德向前走去,他周圍的艾伊爾人形成了一道更緊密的血肉牆壁。「這些地方就像是兔子窩,」南蒂拉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同時她的眼睛還在不住地向四周搜尋著,「在這裡跳舞,在發覺危險前就有可能被從背後捅上一刀。」

卡奧丁點點頭:「這讓我想到了一次靠近西達割的時候,那是在……我們至少已經抓到一個了。」他的幾名哈瑪諾多從對街的一座酒館裡走了出來,一個手臂從臂肘以下被捆到身後的人被他們推在前面。那個人不停地抗爭著,直到他們按著他跪在石板地上,並用矛刃抵住他的喉嚨。「也許他會告訴我們誰是主謀。」卡奧丁的語氣彷彿是他完全不懷疑這一點。

片刻之後,槍姬眾從另一幢建築中走出來,帶來第二個被緊緊捆住的人,這個人瘸了一條腿,臉上也全都是血跡。不久之後,一共有四個人跪到了街上。直到此時,圍住蘭德的人牆才鬆了一些。

這四個人全都露出兇狠的神色,但那個臉上有血污的傢伙不時用眼睛瞪著艾伊爾人;另外兩個只是沉著臉,眼神中充滿了挑釁;第四個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蘭德的手抽搐了一下。「你們確定他們都參與了行刺?」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聲音會這麼平靜、穩定。烈火能夠解決一切。不要烈火,路斯·瑟林喘息著喊道,永遠也不要。「你們確定?」

「是的,」一名槍姬眾說道。因為面紗的關係,蘭德看不到她是誰。「我們殺死的那些人全都戴著這個。」她從那個被綁住的受傷者背後拉起他的斗篷。一件破爛臟污的白斗篷,在胸口處有著陽光普照的黃金圖案,另外三個人也都披著這樣的斗篷。

「這些人是被指派來監視行刺的。」一名身材魁梧的岳舞眾說,「如果刺殺失敗,他們要向主使者報告。」他冷笑了一聲,「派他們來的人不知道這種行動會有多麼失敗。」

「這些人沒有弩箭?」蘭德問。烈火。不,路斯·瑟林在遙遠的地方凄厲地叫喊著。艾伊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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