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使節團

街角的兩名樂手,一個是正在吹著長笛、滿臉汗水的女子,另一個是彈奏著一張九弦箏的紅臉男子。艾雯從他們面前轉過身,帶著輕鬆的心情穿過人群。熔金般的太陽已經升到了天頂,灼熱的石板地面隔著軟靴底炙烤著她的雙腳,汗水從她的鼻子上流下來,她覺得懸垂在臂肘的披巾彷彿是條沉重的毯子。街上飄揚的塵土讓她覺得非得好好洗個澡才行。但她還是在微笑。一些人會偷偷地斜眼瞥她,這讓她覺得很好笑,這就是他們看艾伊爾人的樣子。人們總是帶著自己的想法看待任何事物,他們看見一名女子穿著艾伊爾服裝,卻從沒注意到她的眼睛和她的身高。

小販和賣貨郎叫賣著他們的貨物,和屠夫、制燭匠比拼著誰的喊聲更大,各種嘈雜的噪音來自銀匠和制陶匠的店鋪,以及沒有塗油的車軸。滿口粗話的馬車夫和趕大車的人堵塞了道路,讓黑漆轎椅和車門上鑲著貴族家徽的馬車無法通過。到處都有賣藝的樂師、雜技演員和變戲法的人。一小群皮膚白皙的女人穿著騎裝,佩著劍,招搖過市,模仿著她們想像中男人的行為,用過於沙啞的聲音大笑著,不停地推開路人。如果她們是男人,她們在一百步之內就會引起十幾場鬥毆。一名鐵匠錘打著他的鐵砧。各種細碎的喧囂混雜在一起,充滿每個角落。艾雯在艾伊爾人中住久了,幾乎忘記了這種城市的聲音,也許她甚至有些想念這種聲音。

她確實是在笑,就在這擁擠的街道上,她第一次聽到都市的喧嘩時,差點驚訝得失去了神智。有時候,這個大眼睛的女孩甚至會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原先那個艾雯了。

一名女子驅趕著她棗紅色的母馬穿過人群擁擠的街道,經過艾雯身邊時,轉過頭好奇地看著艾雯。那匹馬在它的長鬃毛和尾巴上拴著小銀鈴,而那名女子垂到背後的黑髮上系了更多的銀鈴。她很漂亮,看年紀不會比艾雯大多少,但面容中包含著一種剛硬,而且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她的腰帶上插著不止六把匕首,其中一把幾乎像艾伊爾的重匕首一樣長大。毫無疑問,她是一名號角狩獵者。

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穿著綠色的外衣,兩把劍綁在背後,一雙眼睛看著那名騎馬而過的女子。他也許是另一名號角狩獵者,他們似乎到處都是。當那名女子隱沒在人群之中的時候,那個男人轉過身,發現艾雯正在看他。微笑中露出突然而來的興趣,他挺起寬闊的肩膀,向艾雯走了過來。

艾雯急忙換上最冰冷的面容,竭力模仿出索瑞林的嚴厲,又想像自己是披著聖巾的史汪·桑辰。

那名男子停下腳步,看上去顯得很是驚訝,當他轉過身的時候,艾雯依稀聽到他抱怨著:「該死的艾伊爾。」艾雯不禁又笑了。儘管人聲鼎沸,但那名男子一定聽到了艾雯的笑聲。他停住腳步,搖了搖頭,但他並沒有再回頭。

艾雯有兩個好心情的原因,其中一個是智者們終於同意讓她在城市裡走動,以鍛煉她的體力。索瑞林特別不理解為什麼她想把時間花在那一群群濕地人中間,特別是在那一圈狹窄的城牆裡。而更讓她感到高興的是,她們告訴她,既然她曾經讓她們深感困惑的頭痛已經完全消失了(她沒辦法向她們假裝她已經好了),她很快就可以回到特·雅蘭·瑞奧德之中了。她還不能參加三天後的下一次會面,但她能在再下一次會面之前進入夢的世界。這讓艾雯在很多事情上都鬆了一口氣。她不必再偷偷摸摸地進入夢的世界;不必害怕智者們會逮住她,拒絕繼續教導她;也不必繼續勞累地自己去探察一切;更不必繼續說謊了。她沒時間可以再浪費,有太多東西要學,而她不能相信自己有時間學到所有她想學的。這些她們永遠也不會懂,她只能對她們說謊。

街上的人群中偶爾能看見艾伊爾人,他們或者穿著凱丁瑟,或者穿著奉義徒的白袍。奉義徒們因為有命令要完成而顯得行色匆匆,而其他艾伊爾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一切,顯然是第一次走進城市,很可能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走進城市。艾伊爾人似乎並不喜歡城市,有許多艾伊爾人都在六天前走進過這圈城牆,來看芒金被弔死,據說芒金是自己把繩圈套在脖子上的。有些艾伊爾人還開玩笑地討論是繩子會勒斷芒金的脖子,還是芒金的脖子會切斷繩子。艾雯聽見有幾個艾伊爾人重複過這個笑話,但沒有人評論那場絞刑,蘭德喜歡芒金,艾雯相信這一點。貝麗蘭將判決告訴了智者們,那種樣子彷彿是在告訴她們,明天她們的洗浴已經準備好了,智者們也以同樣的態度聽取了貝麗蘭的通知。艾雯不認為自己能夠理解艾伊爾,她也非常害怕自己沒辦法再理解蘭德了。至於貝麗蘭,艾雯對她很清楚,那個女人只對活著的男人感興趣。

因為心中出現了這些想法,艾雯又費了些力氣才恢複好心情。這座城市肯定不比外面更涼爽。即使有城牆包圍,街道上仍然飄揚著許多塵土。沒有風的人群里,只會比外面更熱,但至少她一路上不會只是看到首門的灰燼了。再過幾天,她就能重新開始學習,真正的學習,這讓微笑又回到她的臉上。

艾雯停在一名骨瘦如柴、滿臉頹喪的照明者身邊。艾雯很容易看出他的身份,或者只是他以前的身份。那個人濃密的鬍子並不能被塔拉朋人經常會戴著的透明面紗遮住,他的褲子松垂在兩條腿上,在褲腿部位有繡花,同樣寬鬆的襯衫在胸口也有繡花,這些都顯示出了他的身份。他正在販賣關在粗糙籠子里的鳥雀,因為禮堂被沙度艾伊爾燒毀,有許多照明者都在竭力想辦法回塔拉朋去。

「我是從最可靠的來源得到它的。」他正在和一名面容俊俏的灰發婦人說話。那名婦人穿著樸素的深藍色衣裙,毫無疑問是名商人,想要在尋求好生活的凱瑞安人身上賺些金錢。「那些兩儀師,」那名照明者靠在一隻鳥籠旁,用低微但確定的聲音說,「她們分裂了。兩儀師之間爆發了戰爭,她們成了自己的敵人。」商人同意地點了點頭。

艾雯停下腳步,假裝觀看一隻綠頭雀的樣子,而她立刻又不得不跳到一旁,為一名圓臉的走唱人讓開路。那名走唱人一邊大步走著,一邊將他的百衲斗篷揮舞出一個個花樣。走唱人都知道,他們屬於在荒漠受歡迎的極少數濕地人,艾伊爾人不會讓他們感到害怕,至少這名走唱人假裝是這樣。

這個謠言讓艾雯非常擔心。她並不是擔心白塔的分裂,這早已不能成為秘密了,但兩儀師之間真的爆發戰爭了嗎?對艾雯來說,知道兩儀師對抗兩儀師,就像知道她的一部分家人正在對抗另一部分家人。雖然知道各種理由,但艾雯還是很難接受這個現實,而一想到這樣的對抗正變得激烈……如果能有辦法讓白塔癒合,讓她在不流血的狀況下重新統一就好了。

在街上稍遠處有一名滿臉汗水的首門女子,如果她的臉不是那麼臟,她應該是相當漂亮。她的胸前有一隻靠掛在脖頸上的帶子固定的大托盤,除了販賣托盤裡的緞帶和針線之外,她還不斷地向路人們傳播著謠言。她穿著一條藍色的絲裙,上面裝飾著紅色條紋,那條裙子顯然是為個子更矮一些的女子製作的。裙擺下緣磨損的寬厚鑲邊,完全遮不住她結實的鞋子,而在袖子和胸衣上的小洞顯示出被取掉繡花的痕迹。「我告訴你一件事,」她對那些在她的托盤中挑挑撿撿的女人們說,「這座城市周圍有獸魔人出沒。啊,是呀,這種綠色跟你眼睛的顏色很配。幾百個獸魔人,還有……」

艾雯一步都沒停。即使凱瑞安附近只有一個獸魔人,艾伊爾人也會在它成為街談巷議之前很久就知道它的存在。艾雯希望智者們也能像這些人一樣多說一些閑話,智者們有時候確實會說閑話,但她們只是會談論其他艾伊爾,絕不會涉及這些濕地人所感興趣的東西。不過,艾雯至少可以在特·雅蘭·瑞奧德中鑽進愛莉達的書房,閱讀那個女人的信函,以此知道世界上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艾雯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審視著街道上不同的角落,注意著每一個人的面孔。在凱瑞安有兩儀師的眼線,這點就如同她正在出汗一樣確定,愛莉達每天至少會收到一封鴿子從凱瑞安帶去的信,甚至有可能更多。白塔的間諜,宗派的間諜,某一位兩儀師的間諜。他們到處都是,經常會以你最想不到的身份,出現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為什麼那兩名雜耍藝人會站在那裡?他們是在屏住呼吸看著她嗎?他們馬上又開始繼續表演。其中一個人用雙手倒立在另一個人的肩上。

一名黃宗的間諜曾經依照愛莉達的命令,想要把伊蘭和奈妮薇綁到塔瓦隆去。艾雯不知道愛莉達是否也想要她,但只有傻瓜才會心存僥倖,艾雯不能相信愛莉達會原諒任何曾經與那個被她廢黜的女人密切合作的人。

而沙力達兩儀師也許在這裡同樣有眼線,如果她們知道了「綠宗兩儀師艾雯」……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眼線。那個站在店鋪門口的瘦女人像是在研究一捆深灰色的布匹。那個頭髮蓬亂的女人懶洋洋地靠在酒館門邊,用圍裙為臉上扇著風。那個手推車上堆滿餡餅的胖傢伙,為什麼他在看她的時候眼神會那麼奇怪?艾雯頭也不回地向距離她最近的城門快步走去。

那個胖傢伙讓艾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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