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在灰塵下

考慮著是否應該解開辮子,奈妮薇越過捂在臉上的破舊紅條紋毛巾,惱怒地瞪著她的裙子和襯衣。現在那兩件衣服都被掛在椅背上,衣服上的水正滴在清掃乾淨的地板上,她身上裹著一條綠白色條紋的大毛巾。「現在我們知道了,驚嚇是沒有用的。」她瞪了瑟德琳一眼,又打了個哆嗦,她的下巴很痛,臉頰上仍然有針刺的感覺。瑟德琳的手臂倒真是強壯又敏捷。「我現在是能導引了,但那時候,陰極力在我的腦海里卻是最最遙遠的東西。」她說的是那個渾身濕透、掙扎著要吸進一口氣時,她的腦子已經容不下任何想法,求生的本能佔據了主控的位置。

「嗯,那麼導引一下,讓你的衣服變干吧!」瑟德琳喃喃地說道。

這讓奈妮薇的下巴感覺好一點。她看見瑟德琳專註地盯著已經破碎成三角形的鏡子,用手指撫摸著眼眶,那裡看上去有點腫脹。奈妮薇懷疑,如果放著不管的話,那個地方會腫得非常厲害。她的手臂也還算有力,一處瘀傷完全是瑟德琳應得的!

也許這名阿拉多曼人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她嘆了一口氣:「我不會再做這種嘗試了,但我總能想辦法教會你順從陰極力,而不是氣憤時去咬它。」

奈妮薇緊皺雙眉看著那些濕透的衣服,思考了一會兒,她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禁止用至上力做日常雜務的律令非常嚴格,而且理由很充分。陰極力是誘人的,導引得愈多,想要的就更多,而承受的風險也就愈大,最後導引者會因為引入太多陰極力而靜斷或殺死自己。現在真源的甜美很容易就能充滿她了,一個簡單的水之力編織讓她衣服上所有的潮濕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灘水,然後這灘水又迅速地和從桶中潑出的水混在了一起。

「我並不擅長順從。」奈妮薇說道。要她順從,除非是一切鬥爭都已經毫無意義了,只有傻瓜才會在完全沒希望的地方努力。她不能在水裡呼吸,她不能拍打著翅膀飛起來,她也不能導引,除非是在她憤怒的時候。

瑟德琳緊皺眉頭,目光從地上的水窪移到奈妮薇身上,雙拳叉在腰間。「這我知道,」她用過於刻板的聲音說道,「根據我接受過的教導判斷,你完全是不應該能導引的。我被教導過,導引一定要鎮靜,平和、冷靜,開放自己,並徹底地屈服。」陰極力的光暈環繞在她身周,水之力將地上的水窪凝聚成一個水球,穩穩地立在地上。「你在能夠導引之前必須先要順從,但你,奈妮薇……無論你多麼努力地試圖順從——我確實見到了你的努力——但你仍然用你的指甲牢牢地扣著你拚命要忘記的東西。」風之力舉起了那個水球,有那麼一刻,奈妮薇以為瑟德琳是要將那個水球擲向她,但水球只是飄過房間,從一扇敞開的窗戶飄飛出去,然後潑灑向地面。一隻貓發出了驚訝而憤怒的尖叫。也許到了瑟德琳的等級,那種禁令就不起作用了。

「為什麼不能就像現在這樣?」奈妮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輕快些,但她覺得自己是失敗了,她想要隨時隨意地導引,但就像那些老話說的:「如果願望是翅膀,豬也能飛上天。」

「放開它,」瑟德琳對正要用水之力編織處理頭髮的奈妮薇說,「放開陰極力,讓它自然乾燥。把衣服穿上。」

奈妮薇眯起眼睛:「你沒有另一個意外在等著我吧?」

「沒有。現在,開始準備你的意念,你是一朵花蕾,感受到真源的溫暖,正準備朝向那個溫暖而開放。陰極力是河流,你是河岸,河水比河岸更有力量,但河岸包容、指引著河水。清空你的意念,只留下那朵花蕾,除了花蕾之外,在你的思想里一無所有,你是花蕾……」

奈妮薇將襯衣套過頭頂,對著瑟德琳催眠般的吟誦嘆息了一聲。這是初階生的練習,如果這樣對她有效,她早就能隨意導引了。她應該停下這個,看看自己真正能做些什麼,比如說服伊蘭去凱姆林。但她也希望瑟德琳能成功,即使要把她的腦袋浸到十桶水裡去。見習生不能隨意外出,見習生不能挑釁權威,她痛恨被命令不能做什麼,更甚於痛恨被命令必須做什麼。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們現在面對面地坐在一張鄉下破桌子的兩邊。在這幾個小時里,她們一直在重複那種初階生的訓練,甚至是初階生用這麼長的時間可能都已經掌握導引的方法了。花蕾,然後是河岸,夏日的微風,汩汩的小溪。奈妮薇要盡量做一朵飄飛在風中的蒲公英。土地喝飽了春雨,根莖在土壤中緩緩延伸。全都沒有結果,至少沒有瑟德琳想要的結果。她甚至建議奈妮薇想像自己躺在愛人的懷裡,結果引起了一場災難,因為這讓她想到了嵐。他怎麼敢就這樣消失不見!但每一次的挫敗都彷彿像熱煤落在乾草上一樣點燃了她的怒火,讓陰極力落在她的掌握之中。瑟德琳每次都會讓她放開陰極力,重新開始,和緩,鎮靜。這個死腦筋的女人簡直是瘋了,奈妮薇覺得她大概能教騾子們該如何頑固。她從來不會有挫敗感,保持平靜對她來說簡直已經成為一門藝術了。奈妮薇真想把一桶冷水澆到她頭上,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但考慮到自己疼痛的下巴,也許這不是個好主意。

瑟德琳在奈妮薇要離開時治好了她的下巴,她在醫療異能上的能力也僅限於此了。奈妮薇也治療了她的眼睛,那時瑟德琳的眼睛周圍已經變成一個漂亮的紫色腫包了。奈妮薇真是恨不得把那個腫包留在瑟德琳的臉上,好提醒她今後做事要小心些,但既然瑟德琳幫她治了傷,她也必須為瑟德琳做同樣的事才算公平。而且瑟德琳在被魂之力、風之力和水之力能流穿過身體時的喘息與顫抖,也算是對於她被淹在水裡時狼狽樣子的報償。當然,她在接受治療時也會打哆嗦,萬事沒有十全十美的。

在屋外,太陽已經西斜到了天空一半的高度。下面的街道上,一片鞠躬和屈膝禮的動作在人群中移動著,然後向兩旁退開的人群中出現了塔娜·弗爾,如同一位女王從一群骯髒的賤民中穿行而過,紅色流蘇的披肩松垂在她的雙臂上,如同一面炫耀的旗幟。即使是在五十步遠的地方,她高昂著頭的姿態、惟恐裙子沾上灰塵的模樣,和無視於人們禮敬的神態都清晰可見。在塔娜到來的第一天,有許多人認為她毫無禮貌,更多的人甚至會對她呵斥謾罵,但兩儀師畢竟是兩儀師,至少沙力達的兩儀師們是這樣認為的。為了在人們心中建立這樣的概念,有兩名見習生、五名初階生和十來名男女僕人被罰在他們的自由時間清理廚房垃圾和各處的夜壺,並將這些污物埋到樹林里去。

奈妮薇不想讓塔娜看見她,所以很快就溜走了。她看見路上有個人背著一籃蕪菁,立刻感覺到肚子里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因為伊蘭要嘗試進入那道結界,所以她們並沒有吃早餐,午飯時間又是在瑟德琳的練習中度過的,而且她今天和那個女人的糾纏還沒結束——瑟德琳命令她今晚不要睡覺。如果驚嚇不管用,也許精疲力竭會管用。任何封鎖都是可以被打破的,瑟德琳這樣對她說,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絕不妥協的信心,我會打破你的封鎖,只需要成功一次,一次你在沒有憤怒的情況下導引,陰極力就是你的了。

但在這個時候,奈妮薇想要的只是一些食物。那個背蕪菁的人早已經走過去了,但一股燉羊肉和烤豬肉的氣味從廚房裡飄出來,讓她接連抽動了幾下鼻子。但她的伙食只有兩個可憐的蘋果、一點山羊乳酪和一塊麵包,今天也不會比平時更好。

回到房裡時,她發現伊蘭正四肢攤開地躺在床上。這女孩瞥了她一眼,連頭都沒抬,就又翻起眼珠繼續盯著破裂的天花板。「今天是我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天,奈妮薇。」她嘆了口氣,「愛卡拉還不夠強,卻堅持要學習製造特法器,瓦瑞琳倒是做出了一樣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她加工的那塊石頭在她手裡變成了一團……嗯,那並不能說是火焰。如果不是達達拉,我想她是死定了,那裡沒有別人能為她治療,而且我不認為當時還來得及從別的地方叫能治療那種傷的人過來。那時我想到了瑪麗甘。如果我們學不會如何探測男人的導引,也許我們能學會探測男人做過的事情,我似乎記得沐瑞暗示過,這是有可能的。我想我確實——不管怎樣,就在我想到她的時候,有人碰了我的肩膀,我立刻大聲尖叫起來,就好像我被針刺了。結果原來只是某個可憐的車夫想問我關於一個愚蠢的謠言,但我把他嚇壞了,他差點就逃走了。」

伊蘭終於喘了口氣,奈妮薇打消了將最後一顆蘋果核扔到她頭上的念頭,趁著她說話的空隙急忙問道:「瑪麗甘在哪裡?」

「她已經整理過房間——她做得倒是不著急——我讓她回自己的房間去了。我還帶著手鐲,看見了嗎?」她向上舉了一下手臂,然後又任由它落回床墊上,但她說話的速度仍然沒有減慢。「她還在用那種糟糕的方式抱怨我們應該立刻就到凱姆林去,我再也無法多忍受一分鐘了,任何事情都比這個容易忍受些。我的初階生班真是個災難,那個可怕的琪特琳——就是鼻子長成那樣的那個——一直在嘟囔著她在家鄉時絕不會讓一個女孩對她下命令。還有芙芮恩過來要求知道為什麼我會讓妮可拉在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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