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暗影的織線

沙馬奧一臉嚴肅地在絲織繡花地毯上踱著步。他沒有關閉通道,為的是能夠繼續導引大量的陽極力,或者是及時撤退。一般他都會拒絕在非中立的,或是不屬於他的場合會面,但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了,因為有其必要。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信任別人的人,自從聽說狄芒德和另外那三個女人的會面之後,他能給的信任就更少了。關於那次會面,古蘭黛告訴他的內容肯定僅限於能為古蘭黛自己爭取到利益的部分,對此他非常清楚。他也有自己的計畫,其他使徒同樣對他的計畫一無所知。耐博力只能有一個,而這個獎賞的價值和不朽的肉身是完全一樣的。

他正站在一座十尺高的台上,台的一端用大理石欄杆圍住,台上擺放著用鍍金和象牙雕刻裝飾的桌椅,光是細看那些雕刻就會讓人感到非常厭惡。這座高台俯瞰著下方長形的廊柱大廳,高台和大廳之間沒有階梯連接,下面這個巨大、奢侈的大廳完全是為了表演娛興節目。陽光透過高窗照射進來,窗戶上用彩色碎玻璃拼出精緻的圖案,但陽光中的酷熱完全被隔絕在這些窗戶之外。空氣相當清涼,不過這對沙馬奧來說只是很遙遠的感覺。古蘭黛和他一樣,其實完全不需要布置這樣的環境,不過她願意這樣做。然而奇怪的是,她並沒有讓這張網覆蓋整座宮殿。

在下面的大廳里有些地方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了,但他看不出是什麼不一樣。三道細長的淺水池貫穿了大廳中央,每個水池中都有一座噴泉,噴泉中噴出的水幾乎碰到了天花板上的大理石橫樑。男人和女人們穿著小片的絲布,甚至更暴露的衣料,在水池裡做著各種動作。另一些人穿著同樣輕薄的衣服,在池邊表演著雜技、戲法、各種風格的舞蹈,演奏著長笛、號角、鼓和各種絲弦樂器。所有體形、膚色、發色和眼睛顏色的人種在這裡都能看見,一具比一具更完美的肉體,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為站在高台上的人提供娛樂。這真是白痴的行徑,對時間和力量的浪費是古蘭黛的標準風範。

當沙馬奧步出通道時,高台上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人了,但被陽極力充滿的沙馬奧能夠聞到古蘭黛甜美的香水味,那種氣味就像是花園中的花香。隨後他聽到了軟鞋擦碰地毯的聲音,過了許久,才有人聲傳來:「我的寵物不漂亮嗎?」

古蘭黛走到沙馬奧的身邊,微笑著望向下面的表演。她輕薄的藍色阿拉多曼長裙緊貼在身上,毫無遮攔地暴露出身體的許多部位。像往常一樣,她在每根手指上都戴了一枚不同寶石的戒指,兩隻手腕上都掛著四五隻鑲滿寶石的手鐲,一條由大顆藍寶石鑲嵌成的寬項圈緊緊地圍繞在她長裙的高領外。沙馬奧對打扮沒研究,但他懷疑她那一頭太陽金色的披肩捲髮,和點綴在捲髮中的月滴石要用幾個小時才能做好。那裡面每一個隨意安排的細節,似乎又都蘊含著某種精密的契合。

沙馬奧有時候會對古蘭黛保持某種好奇。在放棄了那個失敗的人生、開始追隨暗主之後,他才和古蘭黛見過面。但那時所有人都知道古蘭黛,知道她的名譽與光榮,她是一位奉獻出一切的苦修者,專職安撫那些至上力醫療無法觸及的痛苦心靈。他們的第一次會面是他在古蘭黛面前第一次向暗主立下誓言之時,那時他看見的古蘭黛已經不再有任何刻苦奉獻的痕迹,彷彿她故意要徹底拋棄以前的她。表面上,她似乎只專註於自己的享樂,這幾乎掩飾了她對權力的慾望,實際上,她無法容忍任何人與她分享權勢,任何擁有權力的人,她都想毀滅。但她很少會公開表現出這些慾望,古蘭黛善於將秘密隱藏在單純的表象之下。沙馬奧認為自己比其他使徒更加了解古蘭黛——她曾經陪同沙馬奧前往煞妖谷向暗帝表明效忠之心——但即使是沙馬奧也不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的身上蒙了許多層黑影,如同棘彀身上覆蓋著許多鱗片,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換面相。那時她是主人,深具軍事造詣的沙馬奧只是她的助手,而現在情勢已經改變了。

下面的表演者沒有人抬起過頭,但古蘭黛一出現,他們的表演立刻更加賣力,姿勢更加優美,他們要表現出自己最好的狀態以取悅她。古蘭黛讓他們不會有別的想法。

古蘭黛指了指下面四人一組的雜技演員,那是一名黑髮男子正在支撐著三名身材苗條的女子。他們古銅色的皮膚上塗著油,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我想,他們是我喜歡的寵物。拉賽得是阿拉多曼國王的兄弟,那個站在拉賽得肩膀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另外兩個是那個國王的幼妹和長女。只要有適當的獎勵,任何事情都是能被學會的,你不覺得這點很有趣嗎?想一想那些被浪費的能力吧!」這是古蘭黛很喜歡的一個概念——一個人人有歸、各得其所的環境,其中的成員都根據個人能力和社群所需而選擇,而真正的需求似乎總是以她的慾望為核心。這個概念讓沙馬奧感到相當無聊,即使古蘭黛的規則施行到他身上,他仍然會站在他所在的地方。

那名男性雜技演員緩緩地轉過身,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更好的視野。他伸展開的雙臂上各撐著一名女子,第三名女子站在他的肩膀上,也伸開雙手,各抓住兩側女子的一隻手。古蘭黛這時又轉移了目標,現在她注視的是一對深黑色皮膚的捲髮男女,他們兩個都異常美麗,這兩名身材修長的人正在演奏一種形狀古怪的長豎琴,一連串的音符伴隨著水晶一起共鳴。「我最新的收穫,來自艾伊爾荒漠另一側的國度,他們應該感謝我拯救了他們。齊愛普是那裡的師寶安,這個是個相當於女皇的位置。她剛剛成了寡婦;沙鷗凡將要和她結婚,成為師寶玳。齊愛普將擁有七年時間的絕對統治權,然後就要死掉。那時師寶玳將選擇一名新的師寶安,並行使絕對的統治權,直到再七年後死掉。他們在三千年時間裡一直沿襲這個制度,從未中斷。」古蘭黛輕笑了一聲,饒有興味地搖了搖頭,「沙鷗凡和齊愛普堅持說這種死亡是自然的事情,他們稱這個為因緣的意願,對於他們,一切都是因緣的意願。」

沙馬奧同樣在望著下面的人。古蘭黛像個傻瓜一樣在喋喋不休地嘮叨,但只有真正的傻瓜才會懷疑古蘭黛的智慧。古蘭黛看似無意中在閑聊時透露的信息都是經過嚴格安排的,如同一枚康吉針,最關鍵的是要查清她想要得到什麼,以及為什麼要得到。為什麼她突然從那麼遙遠的地方攫取寵物?她很少會跑到無意義的地方去,古蘭黛是想讓他以為她對荒漠對面的那些國度有興趣,想讓他將注意力轉移到那裡嗎?但這裡才是戰場。當暗主獲得自由時,他最先碰觸的就會是這裡,世界其餘的地方會受到暴風邊緣的抽打,甚至被暴風肆虐,但這些暴風的發源地是這裡。

「既然有那麼多阿拉多曼王族合你的胃口,」沙馬奧冷冷地說,「我很驚訝你沒有繼續從那裡挑選寵物。」如果古蘭黛真的想讓他轉移注意力,她就會再次讓那個信息在談話中出現,她從不認為會有人了解她的伎倆,並看穿那些伎倆。

一名肢體柔軟的黑髮女子出現在沙馬奧的身側,她已經不再年輕,但那種美麗的白皙皮膚和優雅姿態是她終生都會擁有的。她的雙手捧著一隻水晶高腳杯,杯中盛著深色的調味酒。沙馬奧拿過杯子,但他並不打算喝下杯中的飲料,只有沒經驗的傻瓜才會瞪著眼睛去尋找大隊人馬的襲擊,卻任由一名獨行刺客潛到背後。無論多麼短暫的聯盟都會讓他得到好處,但存留到回歸之日的使徒愈少,成為耐博力的機會也就愈大。暗主一直都鼓勵這種……競爭,只有最合適的人才值得成為他的奴僕。有時候,沙馬奧相信,最終能夠永遠統治世界的人,將是最後一個倖存的使徒。

那名女子朝一名肌肉強健的年輕男人轉過身去,男人手中的金托盤裡放著另一隻高腳杯和一隻細高的酒瓶,他們兩個都穿著透明的白色長袍。兩個人始終沒有朝那個通道看一眼,通道對面是沙馬奧在伊利安的寢室。當那名女子向古蘭黛奉上酒杯的時候,她的表情完全像是在侍奉她的神。在古蘭黛的寵物和奴僕面前說任何事都沒關係,即使他們之中根本找不出一個暗黑之友。古蘭黛不信任暗黑之友,她說他們太容易動搖,而這些被施以心靈壓制的人,除了對古蘭黛的崇拜之外,心中不會再有其他任何感情。

「我大概能看到阿拉多曼的那個國王親自在這裡奉酒。」沙馬奧繼續說道。

「你知道,我只選擇那些最美麗的,亞撒拉姆達不到我的標準。」古蘭黛看也不看地拿過酒杯。沙馬奧早已不止一次地思忖過,這些寵物是否像她的閑聊一樣,隱藏著一些需要被刺探的信息。一點挑釁也許會讓她出現破綻。

「遲早你會因此而吃虧的,古蘭黛,你的拜訪者之中會有人認出為他奉酒或鋪床的奴僕。如果那個人有足夠的理智,他就會管住自己的舌頭,直到離開你這裡。也許就會有一支軍隊前來攻打這座宮殿,拯救丈夫或姐妹。一支箭也許沒有震撼矛那麼厲害,但它仍然會殺死你。」

古蘭黛昂起頭,發出一陣笑聲——充滿歡愉的婉轉顫音,彷彿聽不懂他的嘲諷,但只有不了解她的人才會以為她真的聽不懂。「哦,沙馬奧,為什麼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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