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一名女子的眼睛

壓抑著內心的憤怒,還有路斯·瑟林的喃喃自語,蘭德向陽極力伸展過去,將自己投入虛空之中——那為了控制和生存進行的搏鬥里,現在他對此已經非常熟悉了。當他導引的時候,污染不停地向他滲透,即使是在虛空里,他也能感覺到那種污染侵蝕了他的骨髓,也許還侵蝕了他的靈魂。他無法形容自己做了什麼,只覺得因緣被摺疊了一下,一個穿過因緣的孔洞便出現了,這是他自學所得,他的老師並不善於對傳授的知識進行解釋。一根閃亮的豎線出現在空氣中,迅速擴展成一個相當於寬大房門的孔洞,實際上,它似乎是旋轉成這樣的。孔洞對面是一片陽光下的空曠地面,周圍簇擁著在乾旱中枯萎的樹木。旋轉在這時停住了。

安奈拉等三名槍姬眾戴上了面紗,沒等孔洞穩定下來就跳進去;又有六名槍姬眾緊跟在她們身後,其中有的人手裡握著搭好箭的角弓。不過蘭德並不認為那裡會有什麼對她們發動攻擊。他將另外一端(如果存在另外一端的話,他不明白,他又覺得似乎只有一個端點)放置在這片空曠地帶上,因為在人群中打開一個通道是有危險的。但告訴槍姬眾或其他艾伊爾男人那個地方不會有戰鬥,就像告訴一條魚那個地方不需要游泳一樣。

「這是一個通道,」他對馬瑞姆說,「如果你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會示範給你看。」馬瑞姆只是瞪著他。如果馬瑞姆剛才仔細地觀察,他應該能看清楚蘭德對陽極力的編織,任何有導引能力的男人都能看清楚的。

當蘭德走過通道的時候,馬瑞姆跟在他身後,蘇琳和其餘的槍姬眾走在最後。她們從蘭德身邊走過時,有些人向他腰間的佩劍投來輕蔑的眼神。槍姬眾用無聲的手語彼此交談著,毫無疑問,那些手語里也表達了輕蔑的看法。安奈拉率領的前衛已經在那些枯樹之間散開來,她們身上穿的凱丁瑟讓她們能完美地隱藏在樹林的陰影里。為了適應濕地的環境,她們還在這種灰褐色的衣服上加進了綠色。因為至上力的關係,蘭德能分辨出每一根乾枯和未乾枯的松針——前者已經多過後者了,他能聞到羽葉木樹榦里汁液的酸氣。空氣本身則只能感覺到熱、乾燥,以及灰塵。這裡沒有危險。

「等一等,蘭德·亞瑟。」一名女子急迫的聲音從通道另一側傳來。那是艾玲達的聲音。

蘭德立刻放開了編織和陽極力,通道開始飛速地縮小。讓她過來是危險的。馬瑞姆好奇地看著蘭德。部分槍姬眾們——無論有沒有戴上面紗——將目光從蘭德身上移開,彼此對望了幾眼,飛快地晃動手指,發出一串串槍姬眾的手語。她們顯然不贊成蘭德的舉動,但她們知道要管住自己的舌頭,蘭德很明確地向她們表明過這一點。

蘭德沒理會這些好奇和不贊成,而是徑自走進這片樹林里,馬瑞姆就跟在他身邊,乾枯的樹葉和細枝在他們腳下不斷發出劈啪的響聲。槍姬眾圍繞著他們形成了一個寬闊的環形。她們的齊膝軟靴踩在地面上,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她們已經沒有任何責難蘭德的表示,而是恢複了冷靜的警戒。她們之中有些人曾經和蘭德一起走過這條路,一直沒遇到過意外,但她們永遠也不會相信絕沒有人在這片樹林里準備伏擊蘭德。在蘭德到來之前,荒漠中將近三千年的生活里充滿了襲擊、衝突、仇殺和戰爭,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突然死於非命。

他肯定能從馬瑞姆身上學到一些東西——雖然也許不像馬瑞姆想像的那麼多;他也一定能向這個比自己年長的人傳授一些東西。現在就是他這樣做的時候。「遲早你要跟隨我和棄光魔使作戰,也許在最後戰爭之前。你看起來並不驚訝。」

「我聽到了傳聞,他們已經獲得自由了。」

那就是說,訊息傳開了。蘭德不由得冷笑一下。兩儀師們不會高興的,即使沒有別的原因,這樣挫挫她們的銳氣也讓人感到愉快。「任何時刻都可能有事情發生,獸魔人、魔達奧、人蝠、灰人、古藍……」

他停了一下,蒼鷺烙印的手掌拍擊著他的長劍柄。他不知道古藍是什麼,路斯·瑟林也沒有在他的腦子裡說什麼,但他知道這個名字來自路斯·瑟林。信息的殘片不停流過他和那個聲音之間脆弱的藩籬,變成蘭德記憶的一部分,而蘭德往往不知道這些記憶真正的含意。最近一段時間裡,這種情況出現得愈加頻繁。他沒辦法像對待那個聲音一樣,與這些殘片爭鬥。不過,他的停頓只持續很短一段時間。

「不止是在北方靠近妖境的地區,那些怪物也可能會出現在這裡,或者出現在任何地方。它們在使用道。」這是他要應付的另外一件事。但他該怎麼做?道的培育有陽極力的參與,現在道也像陽極力一樣遭受污染,轉入了黑暗。即使是暗影生物也不能避開道中的那種力量,那種力量會殺死生靈,或者是讓生靈落入更加恐怖的下場。但暗影生物還是在使用道。道雖然不像浮行或神行那樣快捷,但在其中行走仍然可以用一天時間跨越數百里的距離。不過這個問題可以放到以後再解決,他現在已經有太多問題要處理了。他煩躁地用真龍令牌在一顆羽葉樹榦上敲了一下,許多片寬大、堅韌的葉片掉落下來,其中大多數都是棕色的。「如果你已經聽到了傳聞,那就把它當成事實吧!即使是暗之獵犬也是存在的。不過,雖然它們可能又開始了野獵,至少暗帝還沒得到自由,不能在後面驅趕它們。反正,它們已經很可怕了。其中有一些是你能殺死的,但就像傳說中說的那樣,有一些只能被烈火殺死,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知道烈火嗎?如果你不知道,我也不會傳授給你。如果你知道,除了對抗暗影生物之外,不要拿它做任何事,也不要傳授給任何人。」

「你聽到的一些傳聞可能來自於……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它們,大概只能叫它們『邪惡的泡沫』。它們就像是偶爾從沼澤中升起的一些氣泡,只是這些氣泡的源頭是封印被削弱的暗帝。充滿它們的不是沼澤的臭氣,而是……嗯,是邪惡。它們沿著因緣四處飄散,直到突然爆開。這種時候,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你自己的倒影也可能從鏡子里突然跳出來,竭盡全力要殺死你,相信我。」

蘭德看不出這番長篇大論是否讓馬瑞姆感到沮喪,馬瑞姆只是說道:「我去過妖境,我也殺死過獸魔人和魔達奧。」他推開一根擋路的低垂樹枝,並且壓住了那根樹枝,好讓蘭德過去。「我從沒聽說過烈火,但如果暗之獵犬要來對付我,我會想辦法殺死它們的。」

「很好。」蘭德稱讚的既是馬瑞姆的自信,也是他的無知。如果烈火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蘭德大概不會感到遺憾。「如果運氣好,你不會在這裡遇到我說的那些東西,但這永遠都是無法確定的。」

樹林突然變成了一個院子,院子後方是一座有著茅草屋頂的破舊兩層房屋,房屋的一根煙囪里正冒著煙,房子旁邊的一座大穀倉已經明顯傾斜了。這裡的天氣並不比幾里外的都城涼爽,陽光也是一樣地耀眼奪目。一群雞正在土地里啄著食物;兩頭母牛在一圈圍欄里安靜地反芻著;一群被拴住的黑山羊匆忙地剝食著周圍灌木上的葉片;一輛高輪拖車停放在穀倉的陰影里。但這個地方看上去並不像個農場,在眾人的視線範圍內沒有半塊田地,森林完全包圍了這座院子和房屋,只有一條蜿蜒向北的泥土路在樹林間打開了一個缺口。看上去,很少有人利用這條路到城裡去,而且,這裡顯然有太多的人。

四名婦女,其中有三名已屆中年,她們正在兩根繩子上晾曬洗凈的衣服,差不多有十幾個不超過十歲的孩子正在雞群中玩耍。這裡也有男人,他們大多在忙著各種日常雜務。一共有二十七名男人,其中有一些年紀還算不上是男人。骨瘦如柴的艾本·霍普維正從井裡吊起一桶清水,他自稱已經二十歲了,但實際年齡不會超過十五六歲,他的鼻子和耳朵似乎是身上最明顯的部分。費德文·穆爾正在和另外兩個人揮汗如雨地更換著屋頂的舊茅草,他比艾本要高大許多,臉上的青春痘也少許多,但他肯定不會比艾本更年長。那些男人中有超過一半的人年齡不過才十八九歲。蘭德差點就要把這些大孩子轟回家,至少是艾本和費德文,只不過白塔招收的初階生有時候比他們還要年輕。這些男人里也有幾個頭髮上已經出現了灰絲。滿臉皺紋的達莫·弗林正在穀倉前面用剝了皮的樹枝教導兩名年輕人如何用劍,他的腿有些瘸,白色的頭髮只剩下髮際邊緣稀疏的幾根。達莫曾經是一名女王衛兵,直到莫蘭迪人用長矛刺中了他的大腿。他不是劍士,但他還有能力教導別人如何不讓劍刺中自己的腳。這些人之中大多是安多人,也有幾名凱瑞安人,還沒有提爾人到這裡來,雖然特赦令已經傳到了那裡,但那麼遙遠的人如果想過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達莫是第一個注意到槍姬眾的人,他扔下樹枝,然後提醒他的學生們注意蘭德。然後是艾本喊了一聲,一失手水桶掉了下來,水灑得他全身都是。所有人都在忙亂地向屋裡叫喊,同時快步跑到達莫身後。又有兩名婦女跑出屋外,她們都系著圍裙,整張臉被炊食的爐火熏得通紅。她們一出來就幫助其他女人將小孩聚攏在男人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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