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七集 有情人間 第一章 隱秘

「是他!」楊恆的腦海里剎那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將石頌霜擋在了身後。

「你放心,就算你不動手,老夫也活不到明天日出。」圓潤的聲音是司徒筠,但那語氣分明和吳道祖一模一樣。

石頌霜站在楊恆的身後詫異地打量著司徒筠,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但看是司徒筠臉上灰敗的面色及滲出深色血斑的肌膚,分明不似活人,頓時醒悟到這是吳道祖借屍還魂。

「我不是來找你復仇的。」吳道祖臉上的神情平和異常。

察覺到楊恆眉宇間的警惕與懷疑,又自嘲一笑道:「就當老夫是有心無力吧,事實上,我有些事想在死前告訴你,所以在自爆精元時勉強逃出一縷元神,瞞過了蝶幽兒的眼睛。」

他頓了頓,環顧空曠的崖頂道:「這兒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但不適合談話。」

楊恆覺察到吳道祖體內的生機極弱,全憑一縷即將渙散的精元維續才能支撐至今,這傢伙活著的時候自己尚且不懼,此刻奄奄一息自己又豈會怕了他?

「你想說什麼?」楊恆問道:「假如是臨終前的懺悔,我樂於洗耳恭聽。」

「臨終懺悔?」吳道祖咯咯低笑道:「也許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何況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如何化解真禪心中的魔性;或者是如何破解小夜的龍女誓咒。」

楊恆注視吳道祖須臾,緩緩點頭道:「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

話說完,楊恆把目光轉向身後的石頌霜,示意她離開,石頌霜卻將他的胳膊抓得緊緊的,緩慢而堅決地搖頭。

吳道祖望著石頌霜悠然一笑道:「一起來吧,相信我說的故事裡也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三個人沿著清幽小徑一起來到了昨夜明燈大師、厲青原和小夜藏身的山洞裡。

楊恆擁著石頌霜坐下,兩個人手握著手齊齊望向對面背靠石壁而坐的吳道祖,幾里的山路已讓他微露疲態,輕喘了口氣道:「石姑娘,我殺了令堂,閹割了令尊,還奪走你外婆的遺體做成雕像,你很恨我,對嗎?」

「我爹爹?」石頌霜還是第一次聽說明燈大師的事,驚愕地看向楊恆。

楊恆點了點頭,握緊了她的縴手,石頌霜呆了半晌才問道:「因為這件事他才離開了我們?」

看著楊恆默然不語的臉龐,石頌霜的貝齒不自禁地咬住了唇,她咬的很用力,卻一點兒也不覺著疼,猛然,她掙脫楊恆的手,掣出天廬神匕直刺仇人的咽喉。

吳道祖一動不動,低頭瞧著抵住自己咽喉的天廬神匕,脖子上透出一縷黑色血絲:「沒想到我們的談話會以這樣的方式開始,但是否該這樣就結束?」

石頌霜強忍手刃殺母害父仇人的衝動,冷冷道:「我會等,至少等你說出如何破解小夜的龍女誓咒和真禪心中的魔性後,再了結我們之間的恩怨。」

她彷彿用盡所有氣力,才艱難地將天廬神匕從吳道祖咽喉上移開,緩緩退回到原位。

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絲,吳道祖漫不經心的將血輕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淡然道:「這血是她的……」下一刻,吳道祖神情忽轉凝重,徐徐道:「你們不會相信,許多年前我也曾是一個好人,至少是別人眼中的正道砥柱,世外高人。」

石頌霜冷冷道:「不必回溯那麼多年,就在幾個月前我都是這樣看你。」

吳道祖笑道:「丫頭,別以為老夫聽不出來,你是在譏諷我看似道貌岸然,實則衣冠禽獸,但早年的我確也曾意氣風發,立志要以有用之軀匡扶天下,澄清四海——其實,到了今天這志向也從未改變。」

楊恆沒有出言譏嘲,因為他從對方的眼底發覺到一縷往日根本無法看見的傷感,他緩緩說道:「你的志向沒變,人卻變了。」

眼睛一亮,吳道祖哈哈笑道:「我沒看錯你,你小子確是老夫要找的人!」他的笑聲漸漸變低,接著道:「可我為什麼會變?都是蝶青炎那賤人所害!」

「蝶青炎——幽兒姑娘的母親?」楊恆詫異道:「事實上,不是你殺了她嗎?」

吳道祖的臉上不由自主湧起一股獰厲之氣,寒聲道:「這是我此生最後悔的事!」

如果光聽話語內容,似乎是吳道祖臨死之前的良心發現,但那面色和語氣分明充滿怨毒與懊喪,任誰都能猜出其中必定另有文章。

吳道祖果然接著說道:「當年我若不將她殺死,就算只拋開與這賤人雙宿雙飛的神仙日子重回鳳凰島,也能明哲保身過得自在逍遙,又何必去管人間大難臨頭、洪水滔天?」

石頌霜對吳道祖恨到極點,聽他夸夸其談將自己說成救世主般偉大,不由一陣陣反胃,漠然道:「如此說來,我們所有人都該感激你才是。」

吳道祖對石頌霜的態度不以為然:「石姑娘,那是你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楊恆,你隨蝶幽兒去過太古神殿,和她又有過一段頗為親密的交往,你能否告訴老夫,在你的眼中太古道是用來幹什麼的?」

楊恆怔了怔,突覺手心劇痛,卻是被石頌霜狠狠掐住,耳朵里聽她傳音入密道:「頗親密的交往?」

「閣下參悟太古道秘術多年,應該比我清楚。」楊恆忍著疼,一邊苦笑一邊回答。

吳道祖悠然而笑,片刻後一字字道:「天以萬物養人,人無一物饋天!」

楊恆的腦海里被這十二個字炸開一道驚雷,沒來由地從腳底升起絲絲寒意。

石頌霜發現他的手一下子變得冰涼,不禁輕呼道:「阿恆!」

楊恆一醒,深深吸了口氣向她勉強笑了笑道:「我沒事。」

話說完,楊恆腦中回想起那日在祁連山黑沙谷中,蝶幽兒在天意花前與自己的一番談話——

「楊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假如回到鴻蒙之初,這世上沒有人,只有些花草樹木,山川河流,該當如何的清凈美麗?其實人是最無用的寄生蟲,竟還忝不知恥以萬靈之首自居,著實可笑可恨。

「你們雲岩宗以佛法立派,一天到晚說什麼慈悲為懷渡化世人,但這世上的惡人卻越來越多,可見人的貪性根深蒂固,已到了冥頑不靈的地步,可惜我現在的道行太淺,否則啊……」

接下來,蝶幽兒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低笑了兩聲將話題轉開。

楊恆以為這只是一段小插曲,時過境遷便會忘記,然而聽到吳道祖說出類似的言語時,才突然察覺這段經歷竟像根看不見的小刺,早已悄悄刺進了心底。

吳道祖察言觀色,悠悠道:「老夫猜得沒錯,你果然知道,而你這驚駭的表情,老夫早在八十六年前便已有過,蝶青炎……嘿嘿,這賤人念念不忘的就是太古道的至高教義,要將所有的人從世間抹去,好回覆到鴻蒙之初天地肇始!」

石頌霜一凜,醒悟到楊恆為何會勃然色變,忍不住問道:「可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吳道祖不屑反問道:「當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破壞一切的慾望,在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做的?」

想到吳道祖極度變態的行為,石頌霜一陣不寒而慄,說不出話來。

石頌霜正感驚駭間,耳邊便聽得吳道祖追問道:「石姑娘,假如知道有人想這麼做,你會怎麼辦?」

石頌霜看了眼楊恆,毫不猶豫回答道:「我會設法阻止她,甚至不惜殺了她!」

「看,你也是認同老夫的。」吳道祖得意地笑道:「所以我殺了蝶青炎。」

但是過了一會,吳道祖似乎意識到這種說法與事實存有出入,立刻糾正道:「只是殺了蝶青炎。」

楊恆敏銳地覺察到僅僅加了「只是」二字,兩句話的意味已大為不同,問道:「閣下為何會這麼說?」

吳道祖徐徐道:「因為奇魔花是從軒轅魔帝遺骸中滋生出的一朵妖靈之花,一切凡間手段都根本無法將它徹底毀滅!蝶青炎就是從奇魔花里孕育而生的一縷神識,就算滅了她,奇魔花依舊會在八十年後生出下一縷神識……」

楊恆和石頌霜互視一眼,異口同聲道:「蝶幽兒!」

剎那間山洞裡一片死寂,只聽到風吹過的聲音,兩人遍體生涼。

吳道祖的話音就像寒流般穿過他們的耳膜,透進了兩人心底:「為了殺死蝶青炎,我刻意順從親近她,一步步獲取信任,她為了讓老夫死心塌地跟隨她,便將太古道的諸般秘術一一傳授給我,我越看越是心驚,也更加堅定了殺她的念頭。

「等我終於利用祁連六妖殺死蝶青炎後,卻發現自己犯了個致命錯誤,我無法毀去奇魔花,只能眼睜睜瞧著它遁形於祁連山中。」

喘了一口氣,吳道祖接著說道:「那時候我就預料到一切尚未結束,於是我開始了長達八十餘年的準備,首先就是讓以龔異嵬為首的祁連六妖常駐黑沙谷,一俟聽聞下一縷奇魔花神識出世的消息,便要趕在她壯大成形之前加以撲殺。」

楊恆想到自己在祁連山的遭遇,不免對此言信了幾分,問道:「那你為何又要假身端木遠遊走仙林,懸壺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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