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六集 空無之端 第四章 月落

真禪抬頭追逐著楊恆遠去的身影,眼裡閃過一絲悵然。當他再次將視線轉移回來時,正看到端木遠面色蒼白地從海里緩緩升起,雙足踏波往沙灘上行來。

真禪的心裡一動,分辨不出他對楊恆能夠從端木遠杖下生還,是高興還是嫉妒。

但他臉上仍舊不動聲色,看著端木遠朝自己一步步走了過來。

端木遠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龔異嵬在沙灘上的殘屍,只微微蹙了下眉頭,略嫌粗重的嗓音問真禪道:「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幹什麼?」

真禪沒有開口,用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今夜的千葯島上,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但能夠陪他佇立在海邊仰望這一輪月色的,只有腳下那道孤單單的影子。

端木遠怔了下,沒想到真禪會這樣回答自己,搖頭道:「你不該在這兒發獃。」

真禪的目光望向端木遠的身後海面,徐徐道:「很快你就不會這樣想了。」

端木遠回過頭,遙遙望見海天一線間有道身影風馳電掣,毫不隱藏自己的形跡,朝向千葯島急速而來。

「南宮北斗?」

真禪凝視那道掠近的身影,道:「你走吧,我來對付他。」

端木遠剛點了下頭,驀地警覺到真禪這麼做到底是在幫自己,還是在維護南宮北斗?只是無論選擇哪種答案,此刻他確也不便和南宮北鬥打照面。他的眉頭再次蹙起,用手輕撫了一下隱痛的胸口,低聲道:「把他引到千葯堡去。」身形一晃沒入夜色。

真禪獨自佇立在海灘上,直等到南宮北斗飄落在身前,才開口道:「很久沒見了。」

「很久么?」南宮北鬥打量端木遠消失的方向,「那是你做賊心虛度日如年。」

真禪垂下眼皮,沒有理會南宮北斗的譏嘲,問道:「是楊恆邀你來的?」

南宮北斗瞧了瞧天色,嘿然道:「娘的,難得你小子有雅興在這兒聽風賞月。」

真禪嘶啞的聲音道:「這兒可不是個看月亮的好地方。我要是你,就不會來。」

南宮北斗鼻子里重重哼了聲道:「要不是因為你這小王八羔子,老子也不會來!」

真禪的眼皮抬了抬,忽而微笑起來,但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暖意,沉聲道:「離開這裡!」

「放屁!」南宮北斗居高臨下呼地一掌拍向真禪,腳下海潮被掌風帶起,化作一卷狂飆直撲沙灘。

真禪看準北斗神掌來勢一拳轟出,同樣卷裹起一股黃沙似怒龍昂首迎向海浪。

「砰!」拳與掌斗,沙與浪打,竟是平分秋色。真禪的身形微微一晃,腳往沙地里下陷寸許。南宮北斗身軀翻起,低咦了聲道:「娘的,功夫又見長了——」換作左掌又是一記「星垂平野」攻向真禪。

兩人你來我往短兵相接,轉眼便是二十餘個回合。真禪僅以雙拳應戰,招式簡單凌厲不落下風,令南宮北斗越打心中越感訝異。

僅僅一個多月以前,他在太行山河谷中親眼目睹了楊恆與真禪之間的手足大戰。

那時的真禪雖說魔功驚人,但仍略遜楊恆一籌。若非後者有傷在身,結果也不至於兩敗俱傷。然而今夜狹路相逢,南宮北斗運出八成功力,居然占不到一點兒便宜,不由人不心生困惑。

當下南宮北斗默運玄功,將掌力增至九成,每一掌擊出紅光奔騰勢若雷霆,隱隱有山呼海嘯之聲。他無意將真禪擊殺於掌下,畢竟這傢伙再可恨,體內流淌的血液也是與楊恆同承一脈,也是楊恆在這世上僅有的骨肉兄弟。

但不久之後,南宮北斗便發現即使自己有心這麼干,也未必能夠如願。

真禪的拳勁竟是在相應增強,拳鋒吞吐閃爍血紅霧氣,爭鋒相對寸土不讓。

斗至酣處真禪一記低喝,施展出赤冥斧,血光霍霍殺氣嚴霜,毫不留情地斬落。

南宮北斗低罵道:「臭小子,花樣挺多!」雙掌運於胸前,體內溢出一蓬光霧,緊跟著掌心驟亮,兩蓬真罡如怒龍騰空呼嘯而起,在掌勢引導下分外左右迴旋,所到之處卷裹起滔天巨浪,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卻是魔教絕學「盤龍刀」。

但聽「砰砰砰」爆響有若梅花間竹,黃沙撲天海潮跌宕,半空中迸射開一朵朵血色光花。南宮北斗每接一記赤冥斧,就向後退出尺許,漸漸拉開與真禪的距離。

等到真禪劈出最後三記赤冥斧,他一聲呼喝雙掌猛朝外推,面前掀起高達十丈的大浪,沖碎赤芒向沙灘上排山倒海地涌去。

真禪咬破舌尖運勁噴出一口血霧,催動神息雙手攫攝飛揚,轟出血雷煞。

「轟隆隆——」數十道血雷煞炸穿巨浪轟向南宮北斗,較之月余前威力倍增。

南宮北斗不敢怠慢,身影在虛空里忽隱忽現,趨避血雷煞的狂暴攻勢。

真禪神息悠長,這一輪狂轟亂炸竟足足持續了一頓飯的工夫仍無衰竭之兆。

南宮北斗運用魔教獨門的身法隱遁閃躲,遊走在密集如蝗的血雷煞之間,看似輕鬆省力,實則危急四伏,就瞧誰先露出破綻。

突然真禪的口中發出漸轉粗重的喘息呼吼,身軀顫動雙目赤芒離亂,從體內冒出濃烈的血氣,偏偏血雷煞氣勢大盛攻得更猛。

南宮北斗見狀暗道:「哈哈,這小子和楊老官兒一個調調,魔功突進太快,久戰之下體內魔氣勃發失去控制,強行鬥狠的結果便是自取滅亡!」

他停止身形隱遁,改弦易轍只用北斗神掌穩守門戶,寧可被血雷煞轟得身軀倒飛不已,也不和真禪賭氣較勁兒,揚聲說道:「小啞巴,一口吃不成胖子。除非你想立馬去陰曹地府向楊北楚叩頭認罪,不然就老老實實收功坐下。」

真禪豈會不知,自己封閉四識換取到絕世功力,但魔心修為卻絕難在短時間內獲得相應提升。這就譬如不停地往皮囊里吹氣,到最後容積有限的皮囊終究裝不下急遽增多的空氣,必以爆碎告終。

如今真禪體內魔氣失控,魔意反噬,已是騎虎難下。即使他有心要收住血雷煞,也會被奔涌不息的魔氣爆裂肉身。

他心中痛苦之極,但身體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靈台漸漸混沌泯滅,惟有雙掌還在下意識地不停轟出血雷煞。

恍惚中他突然覺得頭頂有道渾厚剛猛的氣勁強行破入,宛若醍醐灌頂令腦海一清。這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靠坐在沙灘邊的礁石上,南宮北斗左掌運功按住他的頭頂玉枕穴,將魔氣源源不斷催入體內。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真禪體內崩亂的魔息終於被南宮北斗霸道剛猛的氣勁壓下。

南宮北斗也是累得頭頂水汽騰騰,撤回左掌罵道:「娘的,阿恆怎會有你這麼個狗屁兄弟?」

一霎間真禪竟有流淚的衝動,他已無法體會到淚水滑過面頰的冰涼,卻情不自禁地想到有淚能流的感覺真好……

他默默打坐調息,平復洶湧的魔意。南宮北斗徑自坐在了他的對面,也在運氣調息,似乎毫不在乎真禪會突然暴起偷襲。

兩人面對面靜坐著,忽然一起睜開了眼睛。真禪吐出一口血紅色的氣霧,看了眼胸前大灘的血跡,又再問道:「是楊恆邀你來的?」

南宮北斗收功起身,嘿然道:「老子很想這就帶你去見他,可惜還得等到天亮。」

真禪慢慢站起身,仰頭望著逐漸西沉的月亮,簡單道:「他受了傷,藏在島上。」

南宮北斗濃眉一聳,嗤之以鼻道:「是誰幹的?量你小子也沒這個能耐。」

真禪淡淡道:「是誰傷的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活著。」

南宮北斗嘿嘿一笑道:「總算聽見你小子說了一句人話。」

真禪扭過臉,躲開南宮北斗的目光,說道:「你的恩,我會還!」

南宮北斗一抖袍袖,滿不在乎道:「不用,老子不稀罕。娘的,耽擱了這麼久,老子得趕緊走——不過,我得帶上你。」

真禪注視南宮北斗疲憊的面容,平靜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南宮北斗坦然道:「千葯堡,你小子對那地方應該不會陌生。」

真禪點點頭,決然道:「好,一起去。希望你不會後悔。」

於是真禪在前南宮北斗在後,兩人的身影迅速消逝在礁石後,向峽谷奔去。

※※※

事實證明第一撥回到千葯堡秘境的正是厲青原和小夜。同時也證明了厲青原的判斷準確無誤,千葯堡的底層大殿空蕩蕩不見人蹤。

這時候小夜的心緒業已平復下來。她明白,發生了的事情不可能改變,自己不該讓父親的犧牲毫無價值。

她的目光投向祭壇,只要發動傳送光柱,就能夠在彈指間逃離魔窟,回到相對安全的蓬萊島上。她側目望向厲青原,見他搖了搖頭道:「大師讓我們等到天亮。」

小夜輕輕頷首,低聲道:「也許我爹爹還活著,說不定就在樓上。」

厲青原摟在她腰間的手臂緊了緊,說道:「走,我們先去血池看看!」

兩人拾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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