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六集 空無之端 第二章 患難

小夜聽明燈大師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無傷感,問道:「那阿恆有沒有和您一起來?」

「要是阿恆這小子也來了,他們兄弟倆早打翻天了。」明燈大師喟然一嘆道:「小夜,厲賢侄,你們可是趟進了一潭渾得不能再渾的死水裡。」

厲青原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對我而言,這是命中注定的事。」

他催運神息,腳下泥土登時現出一個大坑,將司徒筠的遺體橫抱起來,埋入土中。

明燈大師詫異地注視著厲青原。這青年突飛猛進的神息修為倒在其次,更令他感覺疑惑的是那句隱藏玄機的話語。

驀然清冷的夜空里響起了端木遠蒼老沙啞的嗓音道:「青原,小夜,你們在哪裡?為什麼不告而別,又有什麼誤會是不能解開的?」

小夜嬌軀冰涼,聽著宛若就在耳畔回蕩的呼喊聲,道:「端木爺爺,他……」

「他在找我們。」厲青原的眼神複雜難名,緩緩道:「很快就能猜到我們會來這裡找真禪,必須立刻離開!」

明燈大師眨眨眼望向蒼茫夜空,忽而失笑道:「你們說走,那就走吧。雖然我也很想知道端木兄的功力為何突變得如此驚人,但瞧這情形還是暫不見面為妙。」

小夜長舒了口氣,生怕爹爹執意要見這位離散多年的故舊,那要解釋清楚遠非一兩句話能夠辦到,急忙道:「不錯,咱們趕緊走,千萬別讓爺爺找到。他、他比真禪變得更加可怕……」

卻聽厲青原冷冷道:「這位端木爺爺,何止是可怕那麼簡單!」

這時端木遠的聲音綿綿不絕,猶在島上回蕩,卻誰也不知他此刻到了何處。

明燈大師沉著說道:「咱們不能冒險御劍離島,那等若是明火執仗引他來追。」

小夜靈機一動道:「我曉得一個絕佳的藏身之處,爺爺一時半會兒絕難找到。」

當下三人帶著傷重昏迷的小雪藉助喬木林掩護,銜枚急進往東南方向奔去。只一炷香不到,便已抵達適才端木遠與宗神秀生死大戰的山洞前。

明燈大師看見一路灑進洞里的血跡道:「小夜,你知道這血是誰的?」

小夜一面攜明燈大師快步如飛往洞中行去,一面答道:「是宗神秀留下的血跡。他和爺爺大戰一場,幾個回合間便身負重傷逃入山洞深處躲藏起來。」

明燈大師和厲青原相顧駭然,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料到端木遠的修為居然精深至此,連道聖宗神秀都非其數合之敵。

這山洞中的通道密如蛛網,三人只管往幽仄晦暗之處行去,卻未撞見先前逃入此間的宗神秀。走了足足有五里多地,明燈大師駐步說道:「就是這裡了。」

厲青原運功凝目打量四周,只見所在之處怪石嶙峋四通八達,無論追兵從哪個方向殺來,都無法阻止他們三人從其餘通道撤走,不禁暗自欽佩道:「到底薑是老的辣,此刻仍能臨危不亂從容自若。」

他卻不曉得明燈大師也在暗贊自己的定力,尋思道:「這孩子和阿恆委實是一時瑜亮,也難怪霜兒了——還有真禪,也是毫不遜色於這兩個年輕人。」

念及真禪,他的胸口又是一陣劇痛,默默盤腿坐下運氣平復體內傷勢。

小夜靠著厲青原坐下,心緒緩緩沉靜下來,問道:「厲大哥,爺爺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厲青原從袖口裡取出一塊方帕,專註地擦凈青冥魔槍,回答道:「不過是見到了你也見到的人和事。」

事實上,至少有一件事是小夜所不知道而此刻他已明了的。

當他通過青光柱走下千葯堡祭壇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你認識畫聖吳道祖么?」

厲青原盯著眼前的端木遠,一句話也沒有。對方顯然是在故意提醒自己什麼,這令他感到古怪與不適。

然而端木遠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似驚雷閃電,令他遍體生涼:「他才是你的生身之父!」

厲青原不信——他有十足的理由可以認為端木遠在胡說八道。但排在首位的理由卻也同時成了最大的疑竇:假如這是謊言,身為局外人的端木遠又何須命人千里迢迢、不擇手段將自己「請」來這裡?

「唰——」端木遠抬手展開了一幅畫軸,徐徐道:「你看畫里的人像誰?」

這是一幅吳道祖年輕時的自畫像,英俊挺拔氣宇昂揚,唇角含著那麼一抹令厲青原熟悉無比的慵懶笑意,似乎對一切都漫不經心卻又蔑視所有的神氣,然後再用眼眸中的孤傲和冷漠將它深深隱藏起來。

「這是令尊三十歲時的畫像,」端木遠的話一記記刺入他的心底,「沒有人見過他年輕時候的模樣,否則厲問鼎早三十年就該懷疑你的出身。」

厲青原閑暇時也喜歡諸般雜學,所以他一眼就能判斷出無論從紙質還是畫上的水墨色澤,印章的古舊來看,都說明它是一幅成品於至少一甲子前的真跡。

那時候的吳道祖不可能掐指算到自己會有一個私生子,更不可能早早備下這樣一幅自畫像,留待今日轉由端木遠向他展示出來。

但是他有一股將畫卷撕裂成碎的強烈衝動,卻硬生生地忍住,吐了口氣道:「假的!」

端木遠笑了,那笑容猶如看破了一個嘴裡含著蜜糖卻硬說沒有偷吃的說謊孩子,搖搖頭道:「既然你認為是假的,何不將它撕碎?」

厲青原抑制住即將流於臉龐的激烈情感,漠然道:「它不值得我白費力氣。」

「白費力氣?」端木遠的話又是一針見血,刺中他的痛處,「這麼說你也明白,即使撕碎了它也改變不了事實。」

「胡說八道!」厲青原轉身往青光柱行去,沉聲說道:「請轉告吳道祖,我對他惟一要做的事,便是一槍穿心了斷父仇!」

端木遠的臉上掠過一縷難以言喻的神色,嘆息道:「你是個重情尚義的好孩子——」驀地揚手攝過青竹杖,疾點厲青原背心。

厲青原早有戒備,側身拍出一記大漠孤煙掌。可惜他和宗神秀一樣對端木遠的實力產生了可怕的錯估,這一掌非但沒有震開青竹杖,反而令杖頭順勢偏斜,堪堪點中了自己左肋的章門穴。

厲青原身子一軟倒入端木遠的懷裡,被他挾上三樓,步入走道盡頭的密室中。

「果然,石鳳陽將煉仙鐲傳給了你。」端木遠的掌心吐出一道真氣,猶如破門而入的江洋大盜,在厲青原體內經脈肆無忌憚地遊走探測,欣慰說道:「難怪你進境如此神速,倒也省了老朽許多氣力。」

厲青原無法動彈,腦中急忖脫身之策,冷然問道:「你想幹什麼?」

端木遠將厲青原平放在身前的竹榻上,悠悠道:「我要送一份見面禮給你。」抬起左手指間赫然多了四根銀針,眸中精光大放出手如電,扎入厲青原頭頂要穴。厲青原直感頭痛欲裂,強忍住呻吟喘息道:「你這是自作多情!」

端木遠悠然道:「自作多情的何止是我,你不也是迷戀石頌霜難以自拔么?」一根根銀針精準刺入厲青原周身要穴。轉眼間他身上宛若刺蝟般全是亮閃閃的針。

「轟——」陡然從厲青原數以百計的要穴里湧出熾烈的熱流,瞬間瀰漫全身,匯作滔滔洪流直入丹田,恰似驚濤拍岸雲起鷗飛。

他一下子呼吼出聲,感覺身子快要爆裂開來,終於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蘇醒過來,密室里已不見了端木遠。厲青原從竹榻上坐起身,衣衫早被冷汗浸透,渾身百骸無一處不痛,但體內的真氣竟較昏迷前壯大了倍余。無論是否情願,這份父子見面禮他是受下了。

他走到緊閉的銅門前,耗費了好一陣子才解開上頭的機關禁制。剛把門打開,就聽見側旁的靜室里傳來了異響,正是龔異嵬在擒拿小夜。

當這些思緒點點滴滴在厲青原腦海里迴流,他的心情也變得澎湃洶湧無法自已。

這時候明燈大師收功醒轉,小夜便將自己的遭遇又詳細敘述了一遍。

明燈大師越聽越是驚訝,說道:「端木兄和吳道祖同流合污,已是確鑿無疑的事。我只是奇怪他即有此通天徹地之能,又為何甘於隱匿修為飄零江湖幾十年?」

小夜沉默須臾,說道:「我也想不通,可不管怎麼說,若非端木爺爺收養,我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明燈大師點點頭,眉宇不經意地緊皺,若有所思道:「可十年前他又為什麼佯裝被銀面人擄去,將你和阿恆留在了那座廢棄的土地廟裡?」

小夜腦海里一記電閃,有股寒意從腳底直透頭頂,顫聲道:「他是故意要你來收留我,將我帶上峨眉山。如此說來……端木爺爺他、他早就清楚我的身世!」

明燈大師緩緩道:「如果是這樣,那殺害你娘親的兇手里多半也有他。至少,他也是知情人之一。可是端木遠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小夜想到她很可能和一個殺害自己母親的兇手在一起生活了許多年,還曾情同祖孫認他做了爺爺,頓時不寒而慄,掩面道:「我不知道,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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