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五集 誰與爭鋒 第五章 妖魅

接連幾天至尊堡上下都是喜氣洋洋。儘管大雨斷斷續續,但絲毫不能沖淡眾人心中的喜悅。從厲青原擊殺神會宗宗主殷長空的震撼一幕里,大伙兒又看到了樓蘭劍派中興的希望。對他數月以來坐守衣冠冢不問世事的牢騷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更不去擔心神會宗隨之而來的復仇。

但厲青原的臉上卻絲毫未見得意與張揚,甚至比往日表現得更為低調寡言。

雖然已經出關,並且受到了數百弟子乃至樓蘭劍派長老耆宿們心悅誠服的敬仰與推崇,他還是習慣於獨自坐在從前的書齋里,看看書寫寫字,將門中事務完全交託給權抗鼎等人掌管。

他不知道這些日子裡「槍神」的美譽已不脛而走;正如傳頌這美譽的人不知道,其實他的內心深處並不願做這個樓蘭劍派的掌門人。

現在,他最想乾的也是始終在迴避的一件事,便是前往黃山始信峰探望石頌霜。

但屢屢地猶豫,又換來縷縷的抑鬱。他隱約預感到,此刻的石頌霜未必還在黃山,也許她正和楊恆比翼雙飛,又或攜手去了東崑崙。

每每觸及於此,他的心就會愈發地落寞空虛,只能用痛楚的思念來填補三年間記憶的空白。父親走了,母親又歸隱心寂佛堂,當權抗鼎等人用敬畏交加的目光看著他時,厲青原心底卻升起更濃烈的孤獨感。

他的自尊與驕傲,不允許自己像個沒奶吃的孩子般,委屈不服地去質問石頌霜。但他卻不能阻止日益強烈的寂寞與思念。

每到這時候,他都會將門關起,從書架上取出那幅五年前即已完成的畫,將捲軸平鋪在桌案上,對著畫中人默默出神。

——不是因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為想你才寂寞。

忽然他抬起頭,看到樓蘭九鼎之一的應抱鼎疾步走進小院里,神色頗是凝重。

厲青原收起捲軸,就聽應抱鼎在門外喚道:「掌門!」

厲青原撤下門閂,將應抱鼎迎入書齋,問道:「九叔,出了什麼事?」

應抱鼎嘆了口氣道:「的確出事了。有人在至尊堡外發現了本門兩名弟子巡夜的屍首,現已運回堡中。都是一擊斃命,被人吸幹了體內精血。」

厲青原的目光閃了閃,將捲軸放回書架上,沉靜道:「等我看過了再說。」

兩人來到九州殿內,兩名遇害弟子的屍首被安放在擔架上,並排陳列在大殿中央。

權抗鼎等樓蘭劍派宿老俱都聞訊趕至,連還在療傷的趙封鼎等人亦被軟轎抬來。

厲青原鎮定自若地走到兩具屍首前俯下身子,只見這兩名弟子的咽喉處都有被類似犬牙噬咬的血痕,乾癟的身體經過一夜雨水的淋濕浸泡腫脹起來,面目表情痛苦而驚恐。在他們的衣衫上,各有血水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卻已被雨水沖刷得模糊褪淡,難以辨認。

「是『血債血償,滿門盡絕——』」權抗鼎的語音隱含怒意,在厲青原身旁低聲道:「應該是沖著前幾日的事來的。」

厲青原搖搖頭道:「神會宗自詡名門正派,門下弟子都不會吸人精血的邪功。」

趙封鼎目光一閃道:「莫非是苗疆南天君的同黨來替他復仇?」

「還記得我對殷長空說出南天君的事後,他臉上流露出的奇怪表情么?」厲青原徐徐道:「我懷疑他事先未必知情。」

權抗鼎凜然道:「如果南天君並非受了殷長空的指使,他又為何要行刺於你?」

厲青原正欲回答,卻似忽然留意到了什麼,劍眉微微一蹙道:「給我把匕首。」

權抗鼎不明所以,將自己珍藏多年的魔兵利器「宰路刃」遞給了厲青原。

厲青原接過一尺三分長通體碧綠的宰路刃,低聲道:「都退開到三丈外。」左腿跪地,手握短刀慢慢劃開其中一具屍首的胸膛。

正當眾人驚詫莫名之際,猛聽「嗚」地一聲,從那屍首被剖開的胸口中冒出一大團綠汪汪的物事,迅速向四周散開。

厲青原早有防備,左掌吐出一蓬青!如天羅地網般將這團綠汪汪的物事罩住。

「苗疆綠影蠱!」趙封鼎驚聲叫道。也難怪他如此吃驚,這綠影蠱體積微小毒性霸烈,尋常人被虰上一口若無解藥不出三個時辰便會全身潰爛一命嗚呼。

如眼前這一大團的綠影蠱,數量只怕不下兩三千之眾。若是它們晚上從屍體鑽出來四處肆虐,不到明早樓蘭至尊堡即已成為一座死城!

說話間厲青原已運陽剛真氣將數千隻綠影蠱煉化成煙,大殿里頓時瀰漫開刺鼻的腥臭。他照方抓藥,又將隱藏在另一具屍首里的綠影蠱處理了,這才輕吐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將屍首火化,即刻掩埋。」

權抗鼎心有餘悸道:「好歹毒的手段。天妃一死,苗疆魑魅魍魎便無法無天了!」

厲青原將宰路刃還給權抗鼎,淡淡道:「所有巡山弟子撤回內堡,嚴防各處水源。」

權抗鼎恨恨道:「血債血償,滿門盡絕——嘿嘿,我倒要看看是誰滅誰的門!」

※※※

入夜後雨勢稍緩,至尊堡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所有崗哨的人手都比平日多出一倍。人人同仇敵愾,靜候苗疆魑魅魍魎來襲。

此刻惟有心寂佛堂中依舊是寧靜祥和,照例傳來清脆悅耳的聲聲木魚。

厲青原收起油布雨傘走入佛堂,躬身向跪坐在蒲團上的厲夫人請安道:「娘親!」

厲夫人放下木魚槌,說道:「青原,你也是來勸我搬回山河樓的?」

厲青原道:「相比這裡,山河樓要安全許多。萬一有強敵來犯,我也能及時照應。」

厲夫人不以為意道:「不必了,我就在這兒陪伴你爹爹。」

厲青原道:「我已在爹爹的衣冠冢周圍布下法陣,娘親盡可放心。」

厲夫人避而不答,幽幽道:「青原,你雖然嘴裡從未說過,但心中卻念念不忘要殺死吳道祖為問鼎報仇雪恨,是么?」

厲青原許久地沉默不語,就聽厲夫人道:「父仇不報,枉為人子——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過你必須答應我,在為娘有生之年絕不向吳道祖尋仇。」

厲青原不自禁地捏緊傘柄,沉聲問道:「為什麼?」

厲夫人背對兒子,極力用平淡的口氣回答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只會白送性命。」

厲青原敏銳察覺到母親有什麼事瞞著自己,追問道:「為什麼是在你有生之年?」

厲夫人凄然一笑,卻不虞會被厲青原看見,緩緩道:「到那時你自會明白。」

厲青原的心頭像是被壓了一塊沉重的鉛石,低低道:「因為他曾經是你的師傅?」

「他不止是我的師傅,更是你的父親,兒子!」厲夫人心中痛苦地吶喊,卻驟地語音轉冷道:「青原,莫非你信不過娘親?」

厲青原又是半晌沒有開口,左手慢慢鬆開傘柄,回答道:「娘親,你可知我的心愿?我要你能在有生之年,親眼看見吳道祖授首償命,以慰爹爹在天之靈!」

厲夫人的心劇烈震顫,不敢讓兒子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直感無比的虛弱與無助,幽幽道:「孩子,別干傻事。娘親只有你了……」

兩人陷入靜默之中,只聽見外面沙沙的雨聲,誰也不曉得接下來該說什麼?

突然尖銳的警訊劃破了雨夜,從至尊堡十餘處地方同時響起了喊殺聲。

「砰!」虛掩的房門被一團黑乎乎的物事撞開,凄厲的風雨隨即席捲進佛堂。

那物事落在地上分成兩爿,竟是一具被人活生生從中間撕裂開的樓蘭弟子屍體。

厲青原望了眼慘不忍睹的屍首,沒有回頭。他的眸中掠過一縷冰冷的殺意,對正從門外闊步闖入的巨漢淡然說道:「滾出去,我不想在佛堂里殺人。」

那巨漢身高接近兩丈,面貌兇惡膀闊腰圓,渾身長滿黑毛,乍一看活像是從深山老林里跑出來的野熊。他左手握著一柄鮮血淋漓的魔錐,獰笑道:「放屁!」邁開大步,舉起魔錐扎向厲青原背心。

厲青原擰腰側身,用油布傘在魔錐上一壓一推。巨漢立足不住,蹬蹬蹬往後倒退。

厲青原撐開傘面撞向巨漢。巨漢自恃神力過人,卻被厲青原震退數步,不由惱羞成怒,爆吼揮拳轟打在傘面上。

「砰!」缽大的鐵拳擊在傘面上渾不著力,十成的拳勁倒有九成落在了空處,油布傘應聲爆裂。巨漢剎勢不住,身軀前沖眼睜睜看著厲青原的大漠孤煙掌結結實實拍中自己的面門。

他一聲大吼頭骨碎裂飛跌到佛堂外的泥濘中,迷迷糊糊看到厲青原緩步行來。

「我說過,不在佛堂里殺人。」厲青原彎下腰,將手裡半截傘柄插入巨漢堅實的胸膛中,眼中沒有一絲憐憫。

「青原,」厲夫人走出佛堂注視著斷氣的巨漢道:「此人好似苗疆山怪。」

聽著雨夜中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厲青原不置可否道:「我先送娘親去山河樓。」

厲夫人搖頭道:「你不必管我,男兒當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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