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四集 捨我其誰 第二章 浩劫

黃山漸漸近了,透過綠蒙蒙的霧氣已能隱約看見始信峰的輪廓。楊恆對石頌霜的思念與牽掛,在苦苦埋藏了多日後又情不自禁地泛上心頭。

「很快就能見到她了。」他的心中充滿期待,隨著馬車在崎嶇坎坷的道上一起上下翻騰。

「石老爺子,」楊恆振腕虛揮一下馬鞭,清脆的鞭響總算讓這匹無精打採的瘦馬稍稍加快了點兒步伐,「那日您為何會說『這次傷得適逢其時』?」

石鳳陽在馬車裡不答反問道:「阿恆,你覺得老朽如今的修為已臻至何種地步?」

「應該是神息第四境吧?」楊恆想了想回答道,這是從宗神秀的實力推斷所知。

「是神息第三境,如果利用煉仙鐲取巧,一擊之下或有第四境的威力。」石鳳陽緩緩道:「事實上,老朽這三十多年來寄情山水,仙道修為雖已踏上歸真境的極致巔峰,卻始終無法突破薄薄的一層屏障,再上層樓。」

楊恆愣了下,隱隱猜到其中緣由,問道:「這是為何?」

石鳳陽在馬車裡落寞一笑,說道:「心有所掛,意有所羈,如是而已。」

楊恆默然咀嚼石鳳陽的話語,想到了石老夫人的真人像,想到了他和吳道祖狹路相逢曠世大戰,漸漸有所明悟,說道:「原來您說的是心傷。」

石鳳陽不置可否,說道:「還記得我當日在東崑崙與你觀日時所念的那首詩么?」

楊恆悠然笑道:「怎麼不記得?晚輩永世難忘。」說著便輕輕吟道:「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從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念著念著他忽然明白了什麼,回頭朝著馬車裡說道:「老爺子,您這是在提點我。」

石鳳陽微笑道:「很好,從此以後我已不必再過問你和石丫頭、厲青原的事了。」

突然那匹瘦馬一聲長嘶停住腳步,楊恆轉過臉看了前頭的道路一眼,苦笑了聲道:「石老爺子,地上裂了一條超過二十丈寬的巨壑,咱們得繞道而行。」

「不必了,」石鳳陽走出馬車,遠眺遙遙在望的始信峰道:「咱們慢慢走過去。」

楊恆應了,解了車套將瘦馬放走,扶住石鳳陽提氣御風越過深壑。

兩人再往前走地縫溝壑越來越多,倒塌的村莊農舍隨處可見,許多來不及掩埋的屍體暴露在日光下漸漸腐爛發臭,引來大群大群的蚊蠅叮咬。

「地震了——」楊恆目睹著哀鴻遍野十室九空的慘狀,一時也沒了說話的心情。

傍晚時分兩人來到黃山腳下的一座小村裡。與沿途所見大相徑庭,這裡雖然同樣的受災嚴重,村中屋舍在地震中崩塌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多是不能住人的危房,可眾多倖存下來的村民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自救,不僅在村外坡地上搭起了能夠暫避風雨的簡易草棚,還有專人在村中救死扶傷撒葯消毒,災後情況遠好於他處。

「司馬大哥!」楊恆走上坡地,一眼望見正在草棚中救治村民的毒郎中司馬病。

才半個多月沒見,司馬病整整瘦了兩圈,眼窩深深凹陷布滿血絲,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沒歇息過了。聽到楊恆招呼,他忙得連抬頭的工夫都省了,說道:「楊兄弟,你回來了?聽你的聲音好像五臟六腑都受了內傷,待會兒讓我看看。」

楊恆和石鳳陽走進草棚,見司馬病救治的是一個剛從廢墟里抬出來的村民,雙腿都被巨石砸斷,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楊恆和石鳳陽不再打擾司馬病,退到一旁相幫著村民救護其他傷者。

突然就聽司馬病破口大罵道:「賊死鳥!」飛腿踹翻了腳邊的一個水桶,雙手猛搓疲憊不堪的臉龐,頹然靠倒在木樁上。

外面進來兩個身強力壯的村民,默默將木板上的屍體抬了出去。不久草棚外響起催斷肝腸的嚎哭聲,裡頭還夾雜著幼嫩嬰兒的驚嚇哭聲。

石鳳陽走到司馬病跟前,遞上一顆硃紅色的丹丸道:「吞下去,歇一會兒。」

司馬病接過丹丸塞進嘴裡,囫圇吞棗咽了下去,苦笑道:「我不能歇啊,還有那麼多災民等著醫治。哪怕我停下了喘一口氣,或許又有一條命沒了。」

「你必須歇一會,」石鳳陽將司馬病按坐在地,徐徐道:「有更多的人等你去救。」

司馬病打了個哈欠,半夢半醒地喃喃說道:「葯不夠了,婉容採藥還沒回來——剛地震完又連下了兩天毒雨,許多無家可歸的村民都被淋濕,大片大片地嘔吐腹瀉,發熱昏迷。還有屍體必須儘快清理,不然瘟疫撒播開來,死的人還會成倍……」

他的聲音逐漸變低,話沒說完就昏沉沉地睡著了。楊恆見狀心道:「要不是這些日子累壞了,以司馬大哥的修為又怎會說睡就睡了過去?」

他環顧四周不見石頌霜的身影,實不忍心再叫醒司馬病詢問。

記起剛才毒郎中的痛苦抱怨,楊恆低聲說道:「石老爺子,您在這兒照料一點兒,我去采些常用的草藥回來。」

誰知剛走出草棚,遠遠就看到一大群村民興奮地用木板抬起一個剛從廢墟里挖出的倖存者飛奔上坡地,高聲叫道:「司馬神醫,我們又救出了一個——」

楊恆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草棚里,將將入睡的司馬病近乎本能地從地上彈身而起,眼睛尚未睜開便喝問道:「傷哪兒了——」

冷不丁石鳳陽在他的背心上屈指一點,勁力透處司馬病重又軟倒酣睡過去。

石鳳陽走到草棚前,看著疾奔而來的村民,沉靜吩咐道:「抬到老朽這裡來!」

「老爺子身上也有傷啊。」楊恆心中低語,望了望漸黑的天色飛速往山上去。

※※※

有了石鳳陽和楊恆的助力,眾人忙到後半夜終於將數十個重傷村民救治完畢,這才稍稍停歇下來喘上一口氣。

司馬病只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後便忙著將楊恆和林婉容採摘回來的草藥分門別類清洗調製,連喝口水的時候都不忘抱了捆艾草蒸熏消毒。

楊恆也是渾身酸痛,傷口發脹,可望著司馬病夫婦忙碌不休的樣子,再看看數以百計災民苦痛掙扎的情景,無論如何都難以置身事外。

待司馬病巡視災民回來,他倒碗水遞上道:「司馬大哥,你和大嫂都要注意身體才是。」

司馬病接過水卻不喝,轉手遞給身邊的林婉容,醜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我算過,這幾天經咱們夫婦的手救活的各地村民不下五百人,累點兒也值得。」

聞聽此言,楊恆真是很難把「毒郎中」這三個字和眼前的老者聯繫起來,禁不住由衷欽佩道:「大哥,從今往後我若聽到誰再敢信口雌黃,污衊你是殺人不眨眼的毒郎中,定要打落他滿嘴牙齒!」

司馬病不以為意地笑道:「別人怎麼想怎麼說,我也懶得多問,但求問心無愧。」

他愛憐地望向形容憔悴的妻子,語氣愈發低沉柔和道:「當年我帶著婉容前往至尊堡求葯,原本已不做生還之想。不料老天爺開眼教我遇見了楊兄弟你,才逼得厲問鼎交出解藥,救活了婉容。打從那時候起,我就暗暗發誓:要以餘生微薄之力懸壺濟世,救死扶傷,再不做天怒人怨之事。否則,豈對得起楊兄弟的大恩大德,婉容的生死不渝,還有老天爺的眷顧垂憐?」

林婉容聽丈夫傾訴衷腸,不由嫣然一笑,將只喝了一小口的水送到他乾裂的嘴邊。

楊恆沒有想到,當年自己激於一時義憤的舉動,會令一代用毒宗師感恩不已,虔心向善從此造福蒼生,成為繼端木遠之後的又一位仁俠神醫。

他不由自主地記起那天在長白山腳的小客棧中,明燈大師躺在病榻上對自己的諄諄教誨:「你的身份,你的實力,註定你絕不會只是一片飄絮。打開自己的眼界,除了兒女情長之外,這世上還有許多事需要你,也值得你去完成。能把握你命運的,惟有自己。」

看著面前的司馬病,楊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地明白到了這三句話的分量與意義。他也由此意識到,除了把握自己的命運外,也許自己還可以做點什麼,幫助別人改變命運!

正在他陷入沉思之際,忽聽林婉容道:「差點忘了說,石姑娘還在楊柳鎮呢!這幾天那兒在鬧鬼,已死了不少無辜百姓。」

「鬧鬼?」楊恆怔了怔,問道:「莫非是有妖人乘機作祟?」

「那倒不是,」司馬病搖頭道:「歸根結底還是無量天照惹的禍。數日前的那場大災,不僅是地震又或洪水那麼簡單,還炸裂了不少連接陽世和陰曹地府的門戶。許多不服地府教化的惡鬼趁機脫逃,跑來陽間肆意妄為興風作浪。」

林婉容接著丈夫的話茬道:「三天前我們聽說楊柳鎮鬧鬼傷人的消息,石姑娘便趕了過去。」看楊恆眉宇間泛起擔憂之色,她忙又安慰道:「石姑娘有阿耨多羅花護身,就是無量天照的諸般大劫也無法傷她毫髮。那些從陰曹地府里偷溜出來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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