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二集 恆心擎天 第五章 擔當

楊恆隨著凌紅頤步入石壇的三樓。整層樓面沒有任何隔斷,放眼望去一覽無餘。半空中懸浮著一圈龍眼大小的銀白色夜明珠,朦朧的光線照射在幽暗的石室里。

他凝目望去,正對樓梯口的石壁前,佇立著一位金袍老者,猶如適才在千秋堂里所見的那尊黑鐵塑像般一動不動,正是楊惟儼。

就是這樣靜靜的站著,楊恆依然能夠感應到從這老者身上散發而出的強大絕倫的氣勢,如一座無形的山橫亘在自己的面前。

對於意外訪客的到來,楊惟儼恍如未聞,只是聚精會神地凝視著身前的石壁。

楊恆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石壁上。牆上面畫滿了縱橫交錯,雜亂無章的線條與符號,有些地方密集得針插不進,但也有些地方稀稀拉拉,僅有幾筆稀疏的印痕,卻盡皆是以指力刻畫而成。

楊恆怔了怔,暗道:「莫非他正在閉關參悟滅照宮的絕學?」不由得轉頭望向身邊的凌紅頤。凌紅頤僅是對他微微一笑,並未開口。

忽然,楊惟儼伸出大手朝石壁上抹去。石壁發出「嗤嗤」微響,揚起一蓬輕煙。上面鐫刻的圖符瞬間消失,面前的石壁又變得光滑如鏡。

楊惟儼抹平石壁後並未停歇,迸起雙指又「哧哧」刻畫起來。他的手指運轉速度極快,一道道剛勁張揚的線條瞬間又布滿大片的石壁,直如一位正在忘情潑墨揮毫的國畫大師,不斷追捕著腦海里稍縱即逝的靈感,要在這石壁上留下瑰麗雄奇的大寫意山水畫。

但楊恆僅看了幾眼,就立刻醒悟到楊惟儼畫的不是山水,而是某種精深玄奧的神息絕技。即便如此,他卻仍然能夠從這石壁上感受到一股捨我其誰的雄渾霸氣。

須臾的工夫,楊惟儼已在石壁上畫完。他猛地收手朝後退了兩步,對著自己剛剛完成的傑作上上下下打量半晌,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隆隆在石室里鼓嘯回蕩,震得楊恆和凌紅頤耳膜生疼。楊恆的劍眉微微往上一挑,依稀感覺到楊惟儼此刻的模樣有點兒古怪,可具體又說不上是哪裡的問題。

正這時候楊惟儼的笑聲戛然而止,問道:「紅頤,你覺得如何?」

凌紅頤的眉宇泛起一抹莫名的憂色,欠身道:「以老宮主的絕世才華,曠古修為,殫精竭慮所創的神功,必是震古爍今獨步天下。」

楊惟儼嘿嘿一笑,說道:「你說對了大半,卻用錯了四個字——不是『殫精竭慮』,而是信手拈來水到渠成!天下萬事同源同宗,便如寫詩做文章一般。若是整日價苦思冥想難以成言,又能寫出什麼好詩來?惟有心有所感渾然忘我,方能一氣呵成留下佳作。這也正是匠師與宗師的區別,或許再過二三十年,你就能真正領悟到其中的道理了。」

楊恆心中一動,細思楊惟儼話里的深意。他自幼拜入雲岩宗,知佛門亦有「頓悟」與「漸悟」之說。楊惟儼興之所至的寥寥數語,不恰恰是『頓悟』的妙諦所在?

只是他廢寢忘食日夜閉關參悟這自創的神功,又未免和「信手拈來」毫不搭界。

但聽凌紅頤說道:「老宮主,既然您自創的神功業已大成,那是否可以出關了?」

「出關,還早得很!」楊惟儼搖頭道:「適才老夫想通的只不過是其中一點,離神功大成尚差著十萬八千里。你們不妨耐心等待,老夫這『橫掃天荒訣』大功告成之日,便是滅照宮獨尊仙林之時。什麼劍聖、畫聖,什麼魔教、至尊堡……全都不在話下。老夫只消屈指一彈,管教他們灰飛煙滅!」

楊恆起初還沒覺得什麼,待到後來聽楊惟儼越說越狂,言談舉止迥異以往,禁不住又是訝異又是不以為然,終於「噗嗤」輕笑出聲。

楊惟儼聽到笑聲,低哼道:「楊恆,莫非你以為老夫是不自量力,大言不慚么?」

楊恆忍住笑回答道:「不敢,只是在下駑鈍,沒有福緣領會閣下自創的神功奧妙。」

他話語里暗藏譏刺,本以為楊惟儼聽了後勢必慍怒,豈料對方竟是泰然受之,手撫須髯道:「總算你還有點兒自知之明。莫如就此歸順滅照宮,聽我調遣。只需老夫隨意指點一二,就教你受用不盡。」

楊恆心中大訝。他雖和楊惟嚴只有幾面之緣,卻知此人城府高深,陰沉內斂,如今卻似換了個人般,變得張揚狂妄,令人匪夷所思。

他搖了搖頭,說道:「免了吧,憑我的這點斤兩,怕是給你老人家提鞋也不配。」

楊惟儼哈哈一笑,頗是得意舒暢,說道:「換作旁人當然不行。顧念你是老夫的孫兒,只要真心認錯,再苦苦哀求於我,或可網開一面。你來見我,不正是為此?」

楊恆被楊惟儼的反常舉動搞得徹底沒了脾氣,轉頭望向凌紅頤。

這回凌紅頤沒有再保持沉默,苦笑聲傳音入密道:「你該看出來了吧?老宮主的性情大變,連帶神智也變得有些迷糊。」

楊恆一驚,用傳音入密問道:「他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凌紅頤答道:「從三年前起老宮主便開始苦心創悟神功,幾年下來並無異狀,進展也甚為順利。四個多月前,他說遇到一點兒問題,需閉關數十日加以參研。誰想就在這當口上,出了真禪弒父的變故。老宮主聞知此事後,便將自己關在這『凌煙壇』中整日不出,只每日召見宮內首腦,詢問追捕真禪的進展。」

她說著望了眼楊惟儼的背影,接著道:「一邊是遲遲未能捉到真禪,一邊是自創的神功撞到關口無法突破,老宮主的脾氣日漸暴躁。那天鷓鴣堂主照例向他稟報宮中事務,他卻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

楊恆心一沉,想到鷓鴣天寧折不彎的性子,說道:「鷓鴣堂主怕是不服吧?」

凌紅頤點點頭道:「他當時便向老宮主據理力爭,兩人越吵越凶,都紅了臉。鷓鴣堂主火氣上來,也是不管不顧,便道:『既然老宮主覺得屬下彙報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那從今往後我便只做不說,倒也自在逍遙樂得其所。』」

「阿恆,」她頓了下,嘆息道:「你做夢也想不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老宮主竟突然一掌拍中鷓鴣堂主的胸口,將他打飛在石壁上當場昏死過去。尹堂主見勢不妙上前為鷓鴣堂主求情,也被他一腳踹了個半死!」

楊恆不由駭然,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果真是瘋了!」

凌紅頤道:「後來我聽尹堂主說,老宮主打昏了鷓鴣堂主仍不罷休,兀自破口大罵道:『反了你,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耍威風。今日不誅此逆類以儆效尤,日後滅照宮裡豈不是人人都敢造反?』虧得在場的其他人及時將鷓鴣堂主和尹堂主抬了出去,才沒釀成更大的禍事。」

楊恆驚怒交集,問道:「鷓鴣堂主和尹堂主現下的情形如何?」

「尹堂主已基本痊癒,鷓鴣堂主還在床上躺著,好在性命是保住了。」凌紅頤回答道:「事後我趕緊命人通知了正在外地追捕真禪的盛、尤兩位長老。可就在這期間,又有一位副堂主被老宮主硬生生扭斷了兩條腿。起因不過是他好意勸說老宮主出門散心,不要悶壞了自己。這麼一來,宮中人人自危,連我每次來見老宮主時,都是提心弔膽。」

楊恆看著佇立在石壁前入神的楊惟儼,說道:「難不成他是走火入魔了?」

「十有八九是這樣了,」凌紅頤苦笑道:「如今他深陷在自創的神功中不可自拔,多半是在潛意識裡為了逃避北楚遇害的慘劇。但隨著時日推移,他的情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從大前天起,又下令每日要有一位宮中高手前來給他試招,以檢驗這式『橫掃天荒訣』的威力。結果三個人走著進來,躺著出去,人人骨斷筋折,氣息奄奄。總算他尚存一線清明,否則這三人焉有命在?可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個進來試招的人會不會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楊恆氣往上撞脫口道:「瘋了!」卻忘了使用傳音入密。

楊惟儼一怔,似乎直到這時才想起凌紅頤和楊恆仍在石室中,聞聲道:「你說誰?」

楊恆正欲答話,凌紅頤急忙傳音入密道:「阿恆,你現在該明白了,為什麼我先前會說老宮主失去的,比你只多不少!先是南泰,後是北楚,這般的連番打擊任是鐵人也難以承受,更何況殺害北楚的還是自己的嫡親孫兒!」

楊恆一震,滿腔的怒火漸漸化作了對楊惟儼的憐憫,忍住氣道:「我是說那些每日進出凌煙壇的滅照宮高手,面對石壁上舉世無雙的神功絕學,竟不知潛心參悟,好似入寶山卻空手而歸,不是瘋子便是傻子。」

楊惟儼聞言拊掌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楊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眼見面前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仙林梟雄,竟因喪子之痛走火入魔,變得瘋瘋癲癲,心頭委實百感交集。

他記起自己和楊惟儼的約定,記起剛剛路過的千秋堂,猛然意識到不論彼此之間有過怎樣的恩怨仇恨,體內卻總流著一樣的血。這是上天註定,無法否認,無法更改的事。只是這老人,曾經唯我獨尊,曾經冷酷孤傲,如今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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