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二集 恆心擎天 第三章 懸疑

蒼山魅姥一驚回頭,只見天妃滿面倦色地站在祠堂門外,一雙眸子里透射出清冷的光芒,凝鑄在她的臉上。

「恭喜你達成了淺紫的心愿,」半晌後,蒼山魅姥回答道:「而我也該告辭了。不過,在離去之前老身還想跟你再打一架——不為爭奪苗疆第一的名頭,只為出一口憋了幾十年的惡氣!」

天妃點點頭,視線轉向石頌霜,又恢複了以往的柔和,緩聲道:「頌霜,楊公子不需多久就能蘇醒,你可以去探望他了。」

石頌霜一喜,謝道:「師叔辛苦了。」心中隱約覺得天妃似乎並不願自己在祠堂里久留,更不想她和蒼山魅姥的交談繼續下去。

儘管天妃在對她說話時,還是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但石頌霜仍舊敏銳地覺察到祠堂里的空氣已變得壓抑而微妙。而其中的因由,或許與自己胸前的芍藥花案有關。

但此刻她已沒心思去探究這些,心扉充滿了愛人死而復生的喜悅和輕鬆。

許多人,許多事,在平日里看起來既普通又無足輕重,惟有失去,才會令人真正明白它的珍貴。或許,這是人生的又一種無奈。為什麼一定要苦過痛過,才懂得曾經擁有的可貴?只是,世間又有幾人有幸,可以重新來過?

推開厚重的宮門,石頌霜走進舞雲池中。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步履也漸漸沉緩。

這舞雲池並非一座真正的水池,而是如其名,是一汪深不見底的雲淵。橙黃色的濃霧從下方滾滾翻騰而起,凝聚在淵口並不飄散,如同一床厚重的棉褥將楊恆的身軀憑空托起。雲淵四周佇立著十六根巨大石柱,上面鐫刻著密密麻麻的銀色符文,在霧氣里閃爍著微光,亦是舞雲池中僅有的光源。

石頌霜走到淵口前,楊恆仰面平躺在濃霧裡,身子宛若一葉扁舟隨著霧氣的翻動載沉載浮,尚未醒來。他的面色仍嫌蒼白,胸口在微微地上下起伏已有了呼吸,一雙手合抱在小腹前,猶如酣睡的嬰孩兒。

石頌霜怔怔注視著楊恆沉睡的姿態,不自覺地輕舒了口氣。他的容貌俊挺,更多了幾分沉穩,眉宇間的風霜之色依稀可見,似乎在默默訴說著主人漂泊四海,形隻影單的孤苦與落寞。

這三年,他們過得都不快樂。有時候,快樂不是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不是身懷呼風喚雨的力量,快樂只是簡簡單單的在一起——和心愛的人一起聽風看雨,共賞花開花落。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彼此無所謂對錯,只是相較服食了活死人丹的厲青原,石頌霜覺得自己已沒有資格再去抱怨任何人或任何事。

是啊,還有什麼可抱怨的?這世上最出類拔萃的兩個青年男子,都不約而同地愛上了她,甚而都甘願為她付出所有,直至性命。

然而她的痛苦與煩惱,似乎也正來源於此。她本以為自己是個敢愛敢恨,極有主見的人,為了替娘親討回公道,甚至將天廬神匕刺進親生父親的胸膛。

可是面對著楊恆和厲青原,她卻變得彷徨迷茫,失去了主張。

在她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不再責怪楊恆曾經對自己的傷害。但現實卻是,她不能離開厲青原。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假如那晚在佛堂里喝下參湯的不是厲青原,而是自己,該有多好!至少在睡夢中,所有的煩惱都可以煙消雲散。

這時昏睡中的楊恆忽然發出低低的呻吟,劍眉顫了顫卻未張開眼睛。

或許是恍惚中已感應到石頌霜就在身旁,他輕聲呼道:「頌霜——」

石頌霜的心不爭氣地猛跳了下,念及兩兩分離後的種種相思苦楚,淚水情不自禁地湧入眼眶,卻又被她強自忍下,極力保持著鎮靜應道:「我在這裡。」

「嗯,」楊恆呢喃道:「別走好么?」

「好——」石頌霜緊咬著貝齒回答道,嗓音有些輕微的哽咽。

楊恆不再說話,似乎又睡了過去,神情中卻多了幾許的安詳和快慰。

石頌霜的心裡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平靜不下來。相見爭若不見——她即期盼楊恆早點蘇醒,但又不曉得待他醒轉後,自己該當如何去面對他的期盼?!

光陰在寂靜中悄然流逝,直到楊恆再次醒來。他緩緩睜開了雙目,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溫暖微笑在石頌霜絕世容顏上明艷綻放,好似……好似夢中。

他默默地望著她,眼神里有些疑惑,一時間還沒弄明白為何石頌霜會守在自己的身旁?慢慢地,他記起了昏迷前的情景,心底頓時生出許多疑問,可話到嘴邊又強忍了回去,私下裡只想靜靜地享受此刻佳人在畔的平安與喜樂。

久久,久久之後楊恆忽地一笑,問道:「你知道我現在最想什麼么——烤魚。」

石頌霜怔了怔,禁不住笑道:「怎會想起這個?」

「餓了唄,」楊恆摸了摸肚子,懶洋洋地道:「那可是人間第一美味,我連做夢都想咬一口。」

「哦,」石頌霜輕輕道:「你不說,我都快忘了。」

「我可忘不了。不敢忘,更不想忘!」楊恆凝視著她的眼中有光焰在燃燒。

石頌霜低垂眼帘避開楊恆的視線,沉寂又一次來到了兩人身邊——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過了老半天,楊恆舒坦地伸了個懶腰,從淵口上坐起道:「這是哪兒?」

「天妃宮。」石頌霜平復心事,回答說:「那天你昏死過去命懸一線,是幽兒姑娘指點我前來梅里雪山向天妃娘娘求醫。幸得她慨然施救,用黃魑涅盤大法令得你起死回生,轉危為安。」

「天妃娘娘?」楊恆愣了下,目視石頌霜的俏臉,低聲道:「我是不是又害你吃苦了?天妃為何答應救我?」

這短短的一句話,卻飽含無限關懷,直教石頌霜聞之心酸,險些掉了淚。而她又該如何回答呢?

「這也算苦么?」她竭力用平淡的語氣道:「那我早已習慣了。」

楊恆心疼起來,他多想衝過去將石頌霜擁入自己的懷中,好好呵護好好慰藉,但她的神態中為何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矜持?於是他惟有抑制住內心的衝動,站起身,長長吐了口氣道:「帶我去拜見天妃吧,總該當面謝過她的救命之恩。」

石頌霜點點頭,默然在前引路。楊恆走了兩步,感到除了傷處仍有些許隱痛之外,周身已無其他不適,心中不禁暗贊黃魑涅盤大法的神奇,問道:「我昏睡了多久?」

「九天。」石頌霜暗自留心楊恆動靜,察覺他步伐穩健恢複如常,心下亦自一寬。

「這回我算是睡飽了。」楊恆自嘲地一笑,說道:「不知司徒奇哲完蛋了沒有?」

「他逃了,但也受傷不輕。」石頌霜回答道:「我急著救你,不知真禪和西門姑娘去了哪裡。」

提及真禪,楊恆的心頭愈發沉重,低問道:「幽兒呢,還有疾大哥他們都沒事吧?」

聽楊恆這一聲「幽兒」叫得如此親熱自然,石頌霜心頭一陣不舒服,卻並未表露出來,淡淡道:「幽兒姑娘追殺司徒奇哲去了,至於疾大哥他們正在山下等候。」

楊恆「哦」了聲,道:「那等我拜謝過天妃娘娘,咱們就一起下山和疾大哥匯合,也免得他們在山下等得心焦。」

石頌霜的腳步忽地一頓,緩緩道:「我不陪你下山了。」

楊恆大吃一驚,心中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問道:「為什麼?」

「我已拜入神山花靈的門下,做了她的再傳弟子。」石頌霜答道:「往後便要寄居天妃宮,潛心修鍊師門的《茗芳心經》。」

楊恆立時醒悟到這必定是天妃答應為自己療傷的條件,否則以石頌霜的孤傲,豈肯拜在一個從未聽說過的苗疆花靈門下做什麼再傳弟子?

他心情激蕩,沉聲說道:「讓我去和天妃說,大不了把我的命還給她就是!」

石頌霜俏臉一冷道:「你又想胡鬧么?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楊恆道:「我沒胡鬧。為了我,小夜已然遠走海外。我已對不起她,今日怎能再眼睜睜看著你幽閉雪山?」

石頌霜淡然道:「總算你還記得小夜。」

楊恆低沉道:「我不會忘記你們為我付出的一切!」

兩人行到祠堂外,石頌霜放眼望去,不見天妃和蒼山魅姥的蹤影,想是她們二人正覓地打鬥兀自未見分曉。眼見得日薄西山,晚霞滿天,她不由思忖道:「不知她們去了哪裡,但願不會拼得兩敗俱傷。」

就聽楊恆問道:「那畫像上的女子便是神山花靈么?」

石頌霜點點頭,將神山花靈和蒼山魅姥的事和楊恆簡略說了,卻隱去自己攀登落英天階的艱辛細節,最後說道:「要不我先送你下山。」

楊恆哪裡肯聽,搖頭道:「天妃於我有救命之恩,焉能不告而別?何況她和蒼山魅姥兩強相爭,傷到誰都不好,莫如咱們四處找找。」

石頌霜心底深處亦是不想楊恆這麼快就離去,只是出於女兒家的嬌矜不能明言罷了。當下兩人搜遍了大半座天妃宮,卻仍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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