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一集 情在天涯 第三章 弒父

西門美人病了,說胡話,發高燒。好在當地的一位黎族婦人收留了風塵困頓的她,才不至於孤苦伶仃地病倒他鄉,無人照管。

她昏沉沉地做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噩夢,一會兒是真禪懷抱那少女花前月下濃情蜜意,一會兒是真禪面目猙獰舉起烏龍神盾劈向自己。

可是無論做什麼樣的夢,夢中總是見到他。

這三年多來,她曾經好幾次偷偷離家,跑去東崑崙,為的只是欺負欺負這個脾氣好,從來不會生氣的小和尚。

小和尚在替他的母親守墓。她有時候也會幫著他除除墳前的雜草,掃掃地上的落葉,偶爾也會種些自己各處搜羅的花花草草,看它們有的發芽,有的枯死。心情好的時候,就拖著他去看崑崙冰川;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逼著他給自己講故事。

小和尚講故事的時候用的是手語,一來二去的,她也學會了用手說話,可惜小和尚講故事的本領實在不咋樣。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要麼是勸人向善的佛經,要麼是俗氣得不能再俗氣的成語典故。

她喜歡聽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傳說,可小和尚一個也不會講。不過那也沒關係,反正就當他嘴笨,自己隨便聽吧。

不知不覺,她在東崑崙上待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得每次都是被爹娘軟磨硬泡,連哄帶騙地拽回家。然後不用太久,趁著爹爹疏於防範,她就會又一次消失。

可這樣的日子在半年前毫無徵兆地戛然而止。那天大雪紛飛,她像往常一樣偷偷溜出家門去找真禪,卻意外地發現小和尚也從東崑崙消失了。

她問滅照宮的人,可是所有的人都說不知道。

(他們一定知道,但不肯告訴自己。)

她就傻傻地在雪地里等他。一直等了三天,等到雪也停了,日頭也出來了,他才姍姍來遲。她把墳冢周圍的積雪都剷平掃清了,想給他一個驚喜。哪知小和尚就像變了個人,對她不理不睬,只坐在母親的墓前發獃。

她又是生氣又是疑惑,就變著方兒逗弄他。誰曉得以前百試不爽的殺手鐧,竟引得真禪沉下了臉,掉頭就走。

她氣得離開雄遠峰,在昆崙山里漫無目的地遊盪了許多天,到底還是不爭氣地迴轉過來,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真禪這次粗暴無禮的行為。

沒想到小和尚變本加厲,變得越來越沒耐心。終於,兩人大吵了一架,她再次氣呼呼地離去。她沒有走遠,就在山下,指望著小和尚會來追她,會向她賠不是。然而等了半個月,小和尚也沒來。她悶悶不樂地回到桐柏山,覺得日子忽然變得特別無聊,無聊到她整天發脾氣,摔東西。

直到有一天偷聽到爹娘在聊真禪,才曉得這小和尚得罪自己不算完,還在滅照宮闖了禍,已逃下雄遠峰,正被自己的親爺爺下令滿世界地追殺。

她強忍了足足三個時辰,然後吩咐下人做了桌好菜,將爹娘輕而易舉地灌翻,連夜出門去找真禪。她找啊找啊,終於聽說小和尚去了瓊崖島,於是披星戴月地趕來,卻見他和一個長得比醜八怪還丑的小姑娘卿卿我我去了海邊。

後來的事……後來的事就成了她難以忘懷的噩夢,一個糾纏著折磨自己的噩夢。

就這樣,她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十多天,終於漸漸退燒,精神稍許好轉了點兒。

這天傍晚望著照在床頭的一縷斜陽餘暉,西門美人忽然聽見屋外有個熟悉的聲音在招呼道:「這位大嬸,能否跟您討碗水喝?」

「楊恆?」聽到這聲音,她的掙扎著從床上爬起,往窗外望去。

在黎族大嬸的院子里,楊恆正接過一碗甘洌清涼的井水仰脖飲下。

三年未見,他已完全長成一個英姿勃發的俊朗青年,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烏黑的鳳目深邃平和,薄薄的唇角即使在喝水的時候都含著一縷懶懶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然而在他俊挺的臉龐上,總有一抹若有若無的落寞在有意無意間迴旋。

他喝過了井水,舒暢地吐了口氣,用袖口抹去嘴角的水漬,將碗還給黎族婦人道:「大嬸,謝謝!」目光無意地一掃,看見窗戶里有張憔悴蒼白的臉正向自己張望。

「西門姑娘,她怎會一個人在這裡?」楊恆怔了怔,沒想到會在遠離中土的瓊崖島上遇見故人,即是歡喜又是詫異,關切道:「你生病了?」

西門美人手扶窗欞望著楊恆,念及自己的不幸與傷心事,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抽泣道:「我要你管?」

楊恆見西門美人滿是委屈憤懣的模樣,愈發驚訝。他有意紓解這丫頭的心緒,輕笑道:「是了,你有西門老爺子寵愛,又有真禪幫襯,我敢管?」

沒想到話音剛落,西門美人乾脆放聲大哭起來,叫道:「你為什麼也來欺負我?」

楊恆大感奇怪,向黎族大嬸告了聲叨擾,走入屋中。西門美人伏在窗口越哭越厲害,雙頰泛起病態的嫣紅。

楊恆微蹙了下劍眉,走到她身後,用左掌按住西門美人的背心,傳入一道真氣。

半刻之後,西門美人連日來積壓在體內的風寒鬱結被楊恆精純雄渾的薩般若真氣抽絲剝繭般盡數化解,頓覺渾身舒泰無比。

可她的哭聲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楊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索性搬了張凳子在床邊坐下,說道:「好吧,等你哭夠了,再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真禪……」西門美人香肩抽動,嗚咽道:「他和一個狐狸精在一起,還打我……」越說越悲,剛剛低下去的哭聲「哇」地又放大了。

「怎麼可能?」楊恆笑道:「那傢伙見到你就想老鼠見了貓,從來只有你欺負他的份兒。況且他還當自己是個出家人,從來不近女色,就算身邊有個姑娘,大不了也就是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西門美人哭叫道:「普通朋友會摟摟抱抱黏一塊兒?我親眼看見的,碰上個小狐狸精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難怪我爹說過:『十個禿子九個嫖,還有一個也欠打』,嗚嗚嗚嗚……」

楊恆被她哭得頭疼,兼之西門美人心情激動語無倫次,怕也問不明白,便道:「你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真禪的,他身旁的那位姑娘又是誰?」

西門美人怒道:「誰要認得那狐狸精是誰?以後被我遇上了,定要在她臉蛋兒上用刀划上十七八道不可!」頓了頓怒氣稍歇,回答道:「就在那叫鹿回頭的山崖上。」

「鹿回頭?」楊恆想了想,記起自己二十多天前正巧也去過那個地方。可真禪不是在東崑崙為母親守墓嗎,為何突然來了瓊崖島?

楊恆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苦笑道:「這幾個月我深入南荒,又跑來瓊崖,兩耳不聞窗外事,於仙林隔膜日久,居然連真禪離開了東崑崙也不知道。」

當下留在黎族大嬸的家中陪著西門美人吃了晚飯,又使盡渾身解數將她逗得破涕為笑,沉沉睡去,尋思道:「西門姑娘病倒已有些日子,也不曉得真禪是否還在瓊崖。今晚月色正好,我不妨先到鹿回頭走上一遭,也許能找出因由。」

想到這裡望了眼酣睡的西門美人,楊恆悄然出屋,御動長風往鹿回頭飛去。

這三年來他浪跡仙林居無定所,四處探訪宗神秀和青天良等人的下落。期間也曾數次潛上峨眉,拜會明燈大師,卻始終無緣得見自願進入玄沙佛塔閉關修行,懺悔過往的母親。

只是有意無意地,他總遠遠避開黃山。有時寧可繞上數千里,也不願從它的山腳下經過。儘管他時常想起她,儘管他無時能忘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也曾去過蓬萊仙島,想看一看小夜過得好不好。然而兩次探訪,小夜都在閉關修鍊蓬萊劍派的心法絕學,楊恆又無意於驚動其他人,只能鬱郁而歸。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他不願數算,更不願去想明天應該幹什麼——在失去石頌霜後,他知道自己對未來的生活已經無所求。只不過,還有太多的事要做,還有曾許下的諾言尚未達成。

他御風來到鹿回頭時,一輪圓月正升上中天。月光下的南海別有一番迥然不同於白天的壯美。銀色的波濤粼粼,白浪撞擊在腳下的懸崖峭壁上,發出雷霆般的怒吼,在萬籟俱寂的夜裡能傳出極遠,極遠……直到海的那邊,山的那頭。

他站在刻有鹿回頭三字的岩壁前,任海風吹拂衣袂,夜露弄濕發端。

十九歲的他,心老人憔,玉華下的影子只剩下寂寞。

忽然他的神息覺察到有人正遠遠地向山崖上飛來,是真禪。

楊恆回首,正看到他飄落在山崖上。真禪也瞧見了楊恆,臉上不自禁地露出驚喜的笑容,但那笑容在即將綻放的一霎,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向楊恆走來,用手語問道:「真源,是你?」

「我剛見過西門姑娘,聽她說你曾來過這裡。」楊恆打量著闊別多時的真禪,回答道:「我想試一試自己的運氣——結果運氣還不錯。」說著,他的唇角逸出一縷溫暖的笑意,抬手拍打真禪的肩膀道:「是我不是她,有點失望?」

然而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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