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六集 殘陽唱夜 第四章 不孤單

忽如一夜東風吹到,千萬樹櫻花競相怒放,春意喧鬧枝頭。朝霞映染層林,雲氣如玫瑰色的薄紗輕輕漾動,更平添幾多嬌艷。

天心池的弟子剛剛撤去神藏峰四周的封鎖,在山下守候多時的千百仙林豪客便爭先恐後涌將上來,一時人頭攢動,沸反盈天,人人希望能爭到個好位置。

儘管名義上說是公議明曇的仙林大會,但誰都清楚,稍後定有好戲上演。

去年歲末正道聯軍遠征東崑崙,在雄遠峰前殺得天昏地暗風雲變色,許多人事後聽聞,都為錯過這場熱鬧而後悔不已,如今能有機會一睹正魔兩道頂尖人物的爭鋒鬥法,自是無人願意失之交臂。

在櫻花林的一大片空地上,天心池的弟子早早搭起了六座高台。

其中五座坐北朝南,呈扇形分布,台上分別豎有仙林四柱和祝融劍派的旗號,風吹日映大旗獵舞,甚是威武壯觀。

另一座高台卻孤零零地坐落在對面,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為滅照宮群雄準備的。

至於其它的各路賓客,或在兩側對號入座,或自找位置站著觀瞧,鬧哄哄的各尋門路好不嘈雜。

楊恆等人來到櫻樹林時,那六座高台空無一人,只有數隊天心池弟子在台下守衛。

西門望遠遠瞅了眼安排給滅照宮的那座高台,笑道:「他奶奶的,宗神秀也真會做人。明明恨得楊老魔要死,還特意給他準備了好座位。」

「你以為他真有這番好心?」司馬病不以為然道:「他這麼做,一來是做給大伙兒看的,二來是怕楊惟儼在暗地裡搗鬼,故意用這法子將他激到明面上來。」

西門美人東張西望,對真禪道:「小和尚,快找找看,咱們坐哪兒?」

就見一名天心池二代弟子迎上前來,向明燈大師彬彬有禮地躬身問候道:「明燈大師,盛總監早已為諸位安排好了坐席,請隨我來。」

眾人隨著那名天心池弟子往高台行去,西門望看著四周熙熙攘攘的站立人群,頗有幾分得意,說道:「美美,瞧見了沒?這就叫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旁人得站著,你爹爹就能坐著。他盛霸禪再狂,也得老老實實給咱安排安排。」

西門美人嗤之以鼻,說道:「別臭美了,人家是看在明燈大師和阿恆的面上才請你上去的。要是你老人家自個兒來,就得用板斧砍棵樹做成板凳湊合坐了。」

眾人聞言啞然失笑,西門望卻是罵不得又打不得,坐下來干瞪著眼生悶氣。

楊恆坐在了司馬病夫婦的身旁,另一邊挨著的是真禪和西門望一家三口。再過去才是明燈大師與石頌霜、厲青原。兩人之間隔了老遠,又被眾人遮擋,楊恆一眼望去,只能依稀看到石頌霜的半邊俏臉。

他默默收回視線,環顧台下,希望能在人山人海里找到小夜和蓬萊劍派眾人的身影,卻意外地發現了幾張有點兒熟稔的面孔。他凝神一想,頓時記起,這幾人正是數月前大破黑沙谷,從石樓里解救出的祁連群妖。

為首的那位無邊崖崖主赤吞霞和大惡穀穀主包不平並肩而立,隱藏在擁擠紛亂的人群中,若非兩人形貌特異,自己也未必能夠察覺。

不覺日上三竿,六座高台上的人遲遲沒有露面。在場群豪等得越來越不耐煩,紛紛鼓噪起來。

「怎麼還不開始啊?盛霸禪呢,叫他快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也不曉得從哪裡傳來三聲悠揚雄渾的鐘聲,壓下了七嘴八舌的吵嚷喧嘩。意識到這應是正道五派掌門出場的信號,櫻樹林里的噪音登時小了許多,人人睜大雙目往台上望去,都不想錯過這親眼目睹諸多正道巨擘齊出的難得機會。

首先登台的是身為東道主的天心池一眾長老耆宿,由盛霸禪引領登上高台。接著,神會宗和雪峰派的來賓,在各自掌門的率領下,亦登台入座。

最後出來的是雲岩宗與祝融劍派的兩路人馬,明水大師與匡天正大袖飄飄連袂而行,其中含意再明顯不過。

待到五派高人在台上坐定,鐘聲又是三響,佇立在台下的天心池歲星院首座長老王霸澹朗聲道:「有請宗盟主——」

話音落下,一身雪白道袍的天心池掌門人宗神秀,漠然行上高台,在正中的空席落座。

一時間,櫻花林里鴉雀無聲,人人都在屏息注視這位傳說中的道聖。

西門望啐道:「狗日的,好大的譜兒。」

罵聲未落,南面的人群一陣騷動,像波浪般往兩旁分開。楊惟儼一人一劍,不帶親隨部屬,登台而座。

相隔百餘丈,他和宗神秀的目光在空中無聲無息地一撞,如有默契地各自垂下眼帘,對身周的喧鬧物議無動於衷。

「哈哈,有趣。」西門望嘀咕道:「楊老魔孤身前來,可又將了宗神秀一軍。這什麼話都不用講,他們兩個已暗地裡鬥了起來。」

楊恆默不作聲,眼睛掃過盛霸禪萎頓蠟黃的面龐,落定在宗神秀的臉上。

似乎感應到楊恆的目光,宗神秀低垂的眼皮微微地動了動,卻終究沒向這邊望來。

忽聽明燈大師道:「阿恆,沉住氣,宗神秀、盛霸禪巴不得你跳出來大吵大鬧。」

楊恆點點頭,從宗神秀的臉上移開視線。

台下的王霸澹上前數步,走入空場中央,向四周抱拳施禮道:「王某謹代表敝派上下,歡迎諸位貴客不遠萬里蒞臨長白,出席今日的公議大會。」

剛剛起來的鬧音又低了下去,在場數千仙林豪客將視線聚焦在這位歲星院首席長老的身上,均想聽聽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就聽王霸澹說道:「眾所周知,今日我等在此要公議的是什麼人:此人倒行逆施,荼毒仙林,殺人如麻,血債累累,雲岩宗的前任宗主明鏡大師和神會宗的袁長月袁長老,更是因她而死,可謂凶焰滔天惡貫滿盈——她是誰?」

在場群豪中有一多半的人轟然應道:「大魔尊!」

還有幾聲零零落落的辱罵聲在叫道:「我操這娘們兒十八代祖宗!」、「宰了這女賊尼!」均是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在趁機起鬨。

楊恆抿緊雙唇,仍難按捺心頭的激動與痛苦。王霸澹的控訴,群豪的辱罵,像一把把刀子把他的心給切開,有一團火卻在越燒越旺,直欲從眼中噴出。

真禪默默握住楊恆的胳膊,用力搖了搖,示意他冷靜下來。

王霸澹待喧嘩聲音小了下來,繼續說道:「不錯,此人便是大魔尊!今日我們四大名門會同祝融劍派,便要當著天下同道的面公議其罪,繩之以法,替天行道!」

他剛說到這裡,坐在西門美人後排的一個老者便高聲插嘴道:「還議他娘的什麼議?乾脆將她交給老子一刀當眾宰了,豈不爽快?」

桐柏雙怪等人紛紛回頭怒目而視。那老者顯然並不認識前排坐的是誰,見有人注意到自己,不禁洋洋得意道:「怎麼,這婆娘無惡不作,老子說不得么?」

司馬病淡然道:「朋友,禍從口出,這道理還需要老朽來教你么?」

那老者自恃大庭廣眾之下,又有正道五大派的一眾掌門宿老在座,諒這丑駝子也不敢對自己如何,嘿然道:「嘴巴長在老子臉上,老子……」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面色大變發出驚恐慘叫,一條舌頭從口中不由自主地伸出,「哧哧」冒著綠泡飛速腐蝕融化,卻不傷及口腔。

周圍眾人見狀不由駭然,一面往旁邊退讓,一面驚呼道:「是毒郎中司馬病!」

聞聽此言,那老者面如死灰,哪裡還敢上前挑釁,轉頭溜下台去。

楊恆明白司馬病是代自己出氣,更為震懾那些滿嘴污言穢語侮辱宋雪致的人。奈何看著那老者狼狽逃竄的背影,他心裡沒有一點解恨的快感,首次清晰感覺到身上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忽然對面高台上站起一人道:「毒郎中,打從什麼時候起,你也成了滅照宮的走狗?天下人眾口悠悠,怕你的毒技再是厲害,也難以殺盡億兆眾生吧?」

司馬病冷冷盯了那人一眼,鼻子低哼沒有理睬,緩緩撩袍坐下。

西門望口沒遮攔,笑問道:「丑駝子,那不是你的老情敵褚惜衣么?」不等司馬病應聲,他扯嗓子沖著空場中央的王霸澹叫道:「王靈官兒,你說了半天咋還不把人請出來?你這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嗎?」

眾人哄堂大笑,更有不少人附和道:「對,先把大魔尊押出來讓咱們瞧瞧!」、「咱們要見正主,沒工夫聽你瞎掰!」

王霸澹皺了皺眉,回頭望向高坐在台上的宗神秀和盛霸禪。盛霸禪向他微微頷首,似有所暗示。

王霸澹會意,高舉雙手示意群豪肅靜,笑著道:「諸位稍安勿躁,在公議大魔尊之前,敝派還有一樁私事要先做了結。」

東門顰不甘丈夫唱獨角戲,叫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娘急著回家做飯呢!」

群雄再次笑得前仰後合,也有人暗道:「這對怪物夫妻好大的膽,竟敢當眾罵王霸澹。如今天心池大事當前,自會忍下,卻少不了秋後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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