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四集 山海之間 第七章 心傷

因孟皇村的故里已被青天良發現,難保這老狐狸傷好後不會登門尋仇,楊恆一家三口商量過後,於翌日天明便離開了落雁山。

數日後,三人在東海邊尋到一處山明水秀的小漁村,左近不過十幾戶人家,均是純樸厚道的漁民,於是依著明曇的心意,便常住了下來。

楊南泰在靠海的小山坡上尋了塊無主荒地,三人一起動手,沒幾日的工夫就建起了屋舍。

楊恆與明曇同住,楊南泰卻是在不遠處單建了座小木屋獨住,楊恆又找村裡的漁民買了條船,船上一應俱全,當天就出海捕了上百斤的海鮮回來,一大半卻送給了村民。

這麼一來二往,楊恆和村裡的漁民很快打成一片,可又有誰知道這個開朗英挺的少年,居然會是令得仙林群魔聞風喪膽,正道耆宿頭疼不已的蓋世高手?

這天午後,楊恆坐在海邊百無聊賴,隨手便在沙地上塗鴉起來:「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內學止觀,無忘正智。」

待到寫完,卻又是一怔,方才想起這段經文不正是當日空照大師在瀑布之上運動神息,所書就的四行箴言么?

突然間楊恆起身奔向浩瀚無垠的海中,迎面一道巨浪打來,他伸出雙指施動拈花指力凌空疾舞,白浪飛濺碧波蕩漾,在咆哮奔騰的巨浪上寫下了十六字經文。

轟——

海浪崩散,像一堵牆般在楊恆面前塌落,水花濺濕他的衣發。

楊恆渾然忘我,向著瀚海深處衝去,迎上又一道撲面而來的驚濤駭浪,再次運展指力忘情揮灑,字體已比上一次圓潤柔和了許多。

如此一次又一次,楊恆出海三十里,如同一羽與風浪不停搏擊的鷗鳥,翱翔游弋於廣闊無垠的藍天碧海之間,百遍千遍地重複寫著那十六個字。

他寫得越來越慢,字體則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每個字都能覆蓋到三丈的方圓。

驀地,楊恆口中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清越長嘯,躍身在浪尖峰頂之上,拈花指遙對蒼穹如刀刻如斧鑿,指尖漾動流溢出縷縷金芒,以這蒼茫無盡的虛空為紙,再一次寫下十六字箴言:「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內學止觀,無忘正智。」

望著縈繞在身旁久聚不散,金光閃閃的經文,楊恆胸中掀起一股股難以言喻的滔天浪潮,往事一幕幕如畫如詩從他的心底流淌而過,像是洗盡了這多年來所有的苦痛悲歡,最後只剩下平和通透的一盞靈台。

他禁不住抬起頭仰望天宇,早已是繁星滿天,月朗風清。四周是波瀾洶湧,一望無際的汪洋,遠遠直抵天的盡頭。

他想起石鳳陽吟誦的那首《望滄海》,想起小時候躺在媽媽的懷抱中,點數夜星的情景,也想起了那皚皚雪上之巔,對著空照大師虔誠感動的深深一拜。

「大師……」眺望西方的星辰,他的心中默默念道:「我已參悟出您留下的三無漏學,戒、定、慧——明日便要帶著它重新踏入仙林濁世,讓它引導我尋找人間正道,不致再次迷失方向,我想,這應是我對您所能表達的最大敬意!」

及至夜半時分,楊恆才回到自己屋裡,輾轉反側,心潮澎湃。

屈指算來,與雪峰派的一年之約就在明天。

過去那些天,他總竭力迴避去想這事——並非怕了雪峰派的那些老道士,實是一上黃山,不免又見伊人。

而今,滅照宮的心結已經打開,誅滅盛霸禪為空照大師報仇亦非難事,心中自始至終放不下的,便唯有她。

※※※

次日清晨在早飯桌邊,楊恆悶聲不響地喝完母親煮的熱粥,忽然抬頭道:「媽,我要去一趟黃山,就在今天。」

明曇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一絲欣慰笑容道:「嗯,你早該去了。」

楊恆咕噥道:「我是約了幾個雪峰派的老道打架,不能不去。」

明曇微微蹙起秀眉,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雪峰派也是仙林四柱之一。」頓了頓又低聲道:「記得去向你爹爹辭行。」

楊恆應了,心中一陣的煩惱與無奈。

原以為父母團圓,自可恢複如初。哪曉得楊南泰雖是留了下來,卻成了隔壁鄰居,平日里他和娘親相敬如賓,全無異樣,可楊恆依舊能敏銳地感覺到,兩人間那道微妙的無形隔膜仍未消除。

對此楊恆亦是無計可施,只盼這回出門也能給他們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將正氣仙劍插到背後別過母親,出門走向楊南泰獨居的小木屋。

兩棟屋舍之間相距不過五六丈,幾步路就到,楊恆喚了聲「爹爹」,推開虛掩的屋門走了進去。

楊南泰早已起床,正獨坐在桌邊喝酒,看了眼楊恆背後的正氣仙劍,問道:「你要出遠門?」

楊恆道:「是,我打算去一次黃山,用不了幾天就回來。」

楊南泰點點頭,沒有說話,抬手又將面前的酒碗斟滿。

楊恆遲疑了一下,說道:「爹爹,我不在的這幾天,娘親就拜託您照料了。」

楊南泰仰首一飲而盡,輕輕吐了口酒氣道:「去罷!」

楊恆深知養父的脾性,便不再說什麼,朝楊南泰躬身一拜退出小木屋,就見他緩緩地又將酒碗倒滿,魁梧的身軀如座山嶽教人看著心裡踏實。

楊恆御起正氣仙劍向西北方而去,尋思道:「我和那幾個老道也沒什麼深仇大恨,純屬意氣之爭,這回去黃山得饒人處且饒人,也犯不著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想到這裡,他霍然察覺到不過短短一年的工夫,自己的心境已和當初不可同日而語,要放在從前,定會教那幾個老道士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心裡才會大大的開心。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還有一層隱憂——母親在過去的七年里,犯下種種血案,與仙林四柱結仇甚深,雖說是無心為之,甚而也是受害者,但畢竟許多仙林子弟是實實在在喪命在她的手中。

因此,假如自己能做些什麼,或可稍稍彌補母親與仙林四柱之間的仇恨。

他無懼仙林四柱登門尋仇,怕就怕母親得知真相後自己想不開,那才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這麼想著,未到中午楊恆便御劍來到黃山腳下,他改以御風飛行,故地重遊山中風景依舊,只是少了身邊陪伴之人。

不由得,楊恆一顆忐忑的心又熱了起來,遙遙望見始信峰婀娜玉立,雲蒸霞蔚,泉瀑潺潺,卻不知在這雲水深處,伊人別來無恙否?

※※※

始信峰漸行漸近,楊恆忽然聽到前方山樑上傳來一陣激烈打鬥的聲音。

他凝目遠望,只見石樑上方一個黃袍羽冠鶴髮童顏的老道士,左手拂塵右手仙劍,正與一位青衣青年斗得酣疾。

這青年英姿勃勃,丰神俊朗,手持一柄六尺長的青色魔槍,正是自己最不願見的厲青原。

楊恆心中登時泛起一縷莫名滋味道:「好個護花使者,居然在此攔下雪峰派高手,替頌霜消災擋難來著。」

再看那個與厲青原激戰的老道,正是雪峰五真之一的無動真人。

在石樑的右側,無缺真人手握拂塵佇立觀戰,身後兀自簇擁著十來個雪峰派的二代弟子。

見厲青原已和雪峰派開打,楊恆也就不著急露面,當即隱起身形遙遙觀戰。

又戰二十餘個回合,無動真人的拂塵被青冥魔槍挑飛出手,他揉身進掌,順勢劈向厲青原面門。

厲青原的青冥魔槍不及回防,當即騰出左掌招架。

「砰!」雙掌相抵,兩人各運氣勁互較起功力,頓時形成僵持之局。

無動真人對樓蘭劍派的「靈轉魔訣」頗為忌憚,左掌始終留有餘勁不敢全力以赴,右手仙劍卻是施展出本門的得意劍招,如暴風驟雨般猛攻厲青原。

厲青原的青冥魔槍長達六尺,殊不利於貼身近戰,漸漸落了下風。但他的長河落日掌掌勁亦是一浪高過一浪,猛衝無動真人的左掌。

兩人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就看誰能佔得先機,打破僵局。

戰不多時,厲青原的青冥魔槍漸漸往裡收縮,似有不支,無動真人精神一振,呼喝追擊,連出殺招。一旁的雪峰派的十數個二代弟子見狀歡聲雷動,紛紛為本門的長老喝彩助威,有幾個性子急的,已呼嚷著要厲青原棄槍認輸。

楊恆冷眼旁觀,察覺到厲青原的右袖悄然鼓起,隱隱有魔氣凝聚,心下一笑道:「那些道士高興得太早了點兒,豈不知姓厲的還有殺招在後?」

果不出其然,厲青原猛地魔槍一掃蕩開仙劍,大漠孤煙袖如青雲出岫,批亢搗虛飛拂無動真人面門。

無動真人猝不及防,只得抽身撤掌向後疾閃。雖堪堪躲過大漠孤煙袖崩山穿雲的一擊,可也被厲青原的左掌震得氣血沸騰胸口發悶,搖搖晃晃又退出去兩丈,才在石樑上站定。

雪峰派眾弟子頓時鴉雀無聲,無缺真人眉宇一揚道:「我來!」掠身越過無動真人,縱劍奔襲厲青原的眉心。

厲青原夷然無懼,單手擎住青冥魔槍反挑無缺真人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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