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四集 山海之間 第六章 團圓

山中無日月,雁陣下前灣。一眨眼的工夫,楊恆母子回到孟皇村已有月余。

江南春來早,雖然風裡兀自帶著些許寒意,可村口的老槐樹已悄然爆出新綠。

然而楊南泰始終沒有歸來。楊恆的心裡漸生焦灼,甚而湧起了前往東崑崙尋父的衝動,可又不放心將娘親獨自留在孟皇村,惟有強自按捺。

按照原本的計畫,等到父母團圓,自己即可暫離落雁山,將手頭上的一些未盡之事一一辦妥。或許,他還應該去一次黃山始信峰,但時下也只能擱淺下來。

背地裡,楊恆也在留意母親的反應,發現她每日燒菜洗衣一如從前,從神色間察覺不到絲毫心緒的變化。惟在每月初一和十五時,會去一次空色寺,在佛前上一柱清香,與覺忍方丈聊上幾句佛法。

彷彿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好像又不全是——飯桌上,楊恆對面的座椅還空著。

又過幾日,楊恆用進山打獵換來的銀兩買了些農具和稻種,由馬老三手把手教導春播。那十幾畝地原是十七年前楊南泰初到此地向村民購置來的,楊恆倒也不為種地能得的那點銀子,只是不願父親留下的田地就此拋荒。更期盼有朝一日他歸來時,能遠遠望見那一片綠油油的蓯蓉。

這日楊恆擼起褲腿,打著赤腳下田插秧,很快便學得有模有樣,望著一排排齊整的秧苗,楊恆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在藏經樓抄書時曾讀到過的一首禪詩,依稀記得是這樣幾句:「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身心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抬起頭眺望遠方青山外,藍天下朵朵飄渺白雲,心道:「原來種田插秧也是一種快樂,這腳下的水田裡也真有一方天空。」

某夜在床上打坐修鍊時,楊恆驀然想道:「那日與龔異嵬交手,為何我施展北斗神掌時,反比執劍在手來得更加揮灑自如?難道手中有劍反不如赤手空拳?」

他的腦海里靈光一閃,醒悟道:「不是劍與掌的區別,而是周天十三式瑰奇多變,在我功力稍淺時,以此抵禦強敵那是再適合不過。而今我已臻至煉神還虛之境,劍式里的許多花巧虛招,已顯多餘。反不如北斗神掌來得大拙不工,沛然莫御。只要勁力足夠,哪怕簡簡單單一掌過去,敵人亦是避無可避!」

他越想越是興奮,索性從明燈大師教自己的第一式「顛倒乾坤」起,心無旁騖地參悟體味,從中去蕪存菁盡洗鉛華,決心要衍化出一套真正適合自己的劍法來。

自此楊恆便憑著一股執拗與狠勁,晚上想不明白,白天便接著想;白天沒弄明白,夜裡繼續揣摩。如此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竟真的自悟出了那招「顛倒乾坤」。

如此每日得著閑暇,楊恆便潛心參悟改造周天十三式。他發覺儘管周天十三式變幻莫測,險奇絕倫,可諸如「天旋地轉」和「峰迴路轉」這樣的劍招之間,純以劍意而論,仍有異曲同工之處。如果將兩招去蕪存菁,熔為一爐,則威力倍增。

經過連日的苦心思悟,這一天楊恆終於完成了對周天十三式的修繕改進,將劍招凝鍊到只有八式,卻深感得心應手更勝從前。

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楊恆已完全習慣了漁村寧靜而單純的生活。那血雨腥風,驚心動魄的仙林世界,仿似在漸行漸遠。

然而在他心底,仍然有許多事,許多人並不能放下,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牽掛。

又是一日傍晚時分,他沿著田壟往家走去,看著沾滿腿腳的泥水,心下油然而笑道:「假如真禪、小夜他們見到我這副打扮,定會笑話我。」

不多時他走到家門口,沖著屋裡招呼道:「媽,我回來了!」話音未落心頭警兆陡現,扛在肩膀上的鋤頭微一下壓指定屋門,沉聲道:「老狐狸!」

屋門半開,明曇布衣銀釵坐在桌邊,被制住了經脈身不能動,只叫了聲:「阿恆!」

青天良坐在她的身旁,高高擔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吟吟道:「楊兄弟,老哥哥看你來了。」

楊恆心一沉,醒悟道:「我太大意了,竟沒想到老狐狸會偷偷跟來。」

眼見明曇落入青天良魔爪之中,他微一沉吟,順手將鋤頭往籬笆牆上一靠,走進院子里說道:「怪不得我一早起來,就聽見枝頭有烏鴉叫。」

青天良放下茶碗,將手放在桌上,距離明曇的胸口幾不到一尺,說道:「楊兄弟,你最好就站在院子里,免得驚擾了令堂。」

楊恆聽出青天良話語中隱含的威脅之意,哼了聲在門外站定,心中飛快盤算解救之策,問道:「你想怎麼樣?」

青天良慢條斯理道:「楊兄弟,你好像並不歡迎老哥哥登門拜訪啊?」

楊恆心裡已想出了五六種應對法子,無奈青天良妖功詭異出手如電,不論哪種辦法都難以保證萬無一失。萬一失手累得母親受傷甚或喪命,端的百死莫贖。

就聽青天良接著道:「咱們開門見山,那支玉筒你也玩了不少日子吧,是不是該物歸原主,還給老夫了?」

楊恆心道:「敢情他是在窺覷驚仙令!可老狐狸又是如何知曉了這秘密?」

他不由想到無相天府一戰,自己施展出「海闊天空」破去二十八盞星宿焰靈的事,八九不離十禍根便是在那時種下。而以老狐狸的狡詐和多疑,兼之自己以驚仙令靈力為其療傷,又焉會猜不到這兩樁事情多半與金色玉筒有關?

念及於此楊恆不禁深感懊悔,冷冷道:「我可記得當日你是將它送給了楊某。」

青天良哈哈一笑道:「那是你記性不好,老夫或可幫你再好好想想。」說罷右手一揮,「嗤啦」脆響魔爪劃破明曇左肩衣衫,肌膚上頓時多了五道血痕。

明曇咬牙忍痛一聲不吭,殷紅的鮮血卻從傷口裡汩汩流出,瞬間染紅半邊衣袖。

楊恆看得睚眥欲裂,雙拳緊攥恨不得把青天良一掌拍成肉餅,強壓怒火道:「你要那支玉筒?好,我還給你就是!」

原來他急中生智,霍然想到青天良絕不可能知道這支玉筒的真正來歷,否則那日在泰山石洞中,豈能輕易地將它送給自己?故而他若對玉筒越是看重,老狐狸心中便會越加認定此事,倒不如將計就計,先救下娘親,再設法奪回驚仙令就是。

「阿恆!」明曇在途中已聽楊恆說起過驚仙令,見青天良以自己的性命迫愛子就範,急道:「此人心性奸惡,不可將玉筒交給他!」

楊恆搖頭道:「娘,那不過是只普通玉筒,也只有老狐狸才會把它當成寶貝。」取出驚仙令握在手中,說道:「你放人,我還玉筒!」

青天良看到楊恆毫不含糊便拿出驚仙令,又猶豫起來,眼珠一轉說道:「你先告訴老夫,如何打開這支玉筒。」

楊恆怒極反笑道:「這倒奇了,你保留玉筒近千年,都不知該如何破解,我拿在手上不到一年就解開了?」

青天良一時語塞,羞惱道:「你當我是瞎子么?那日你運功祭出五百佛印,衣衫里分明有玉筒閃出的金光,後來在你給我療傷之時,老夫也曾留心察看過,你的胸前一樣有金光閃動,不是老夫給你的玉筒又是什麼?」魔爪一揮,又在明曇的右肩上划出五道血痕,獰笑道:「小子,跟我斗心機?老夫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還嫩了點兒!」

楊恆又是痛惜又是憤怒,沒想到這老狐狸果真狡詐多智、心細如髮,竟能從蛛絲馬跡中查尋到端倪。他也委實沉得住氣,始終不動聲色,只在暗中窺覷,直等了一個多月待到體內龍捲丹戾氣驅除殆盡之後,方才伺機下手。

正在他感到束手無策之際,猛聽院子外有人叫道:「楊恆,我總算找到你了!」話音剛落,靠在籬笆牆上的那柄鋤頭已「嗚」地飛起擲向他的背心。

楊恆聞聲不驚反喜,卻是聽出說話之人正是自己苦盼了多日的楊南泰。他心思動得極快,立刻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側身一閃避開鋤頭,佯裝驚怒道:「又是你!」

那鋤頭沒擊中楊恆卻不墜落,如一支勁矢沖著明曇胸口射去。雖說只是一柄普通鋤頭,可被楊南泰的雄渾功力這一灌注,著實聲勢驚人。

青天良勝券在握,萬沒想到此時此地會有人攪局,更料想不到那鋤頭勢大力沉居然直擊向明曇。

他面色微變動念道:「不好,這女人死不得!」探出左手穩穩將鋤頭抓住,打量來人道:「你為何要找楊恆?」

楊南泰冒險擲出鋤頭,擺出一副全然不顧惜明曇的架勢,果然引得青天良中計,聽他發問,黑沉著臉道:「你管得著么?」呼地虎軀前沖單掌掛風,直劈楊恆面門道:「小子,還我五弟命來!」

楊恆一邊舉掌招架,一邊也高聲呼喝道:「譚老三,咱們的事稍後再說。楊某現下沒空!」

他知青天良眼光毒辣,故此這一掌也實打實地運起六成功力,與楊南泰的鐵掌一交砰然悶響。兩人身子均自一晃,楊南泰不依不饒揚聲道:「做夢!」又一掌劈落。

兩人你來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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