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四集 山海之間 第五章 回家

夕陽西下,又是一個黃昏。廂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暗紅色的斜陽被虛掩的屋門阻擋在院子里,卻又固執地透過窗紙溜了進來,印染在楊恆年輕的臉龐上,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拖曳到床榻下。

忽然,榻上的人輕輕一聲嚶嚀,睜開了一雙漆黑清澈的眼眸,卻又有些迷茫地打量著屋裡的景狀,最終將視線落在了那個坐在榻旁,看上去有些陌生,卻似在哪兒曾經見過的少年人身上。

「我這是在哪兒?」她困惑地回憶,宛若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剛剛醒來,一時還記不起睡夢前所發生的事,只覺得身上無比的疲倦慵懶,還伴隨著體內傷處的隱隱作疼,和環繞在四周的一個陌生環境。

「媽——」她聽到榻前少年的呼喚,熟稔依稀。只是比起她曾經聽慣的那聲聲童音,這嗓音變得粗啞了些兒,也成熟了些。

她的心一顫,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少年的臉龐,從他的眉宇間迫切地尋找著往日那一點一滴曾經熟悉的痕迹。終於,她輕輕地,試探問道:「阿恆?」

「媽!」兩滴淚從少年的面頰上滾落而出,他的臉上卻現出無比歡愉的笑意,半跪在榻前握起她的雙手道:「你終於醒了!」

「阿恆!」她悲喜難名地抱住少年,眼裡也有了淚,「你都長這麼大了——我這是在什麼地方,你爹爹呢?」

楊恆忘情地感受著母親溫暖的懷抱,享受著她溫柔的愛撫,心中涌動著幾許酸楚幾許甜蜜,一肚子的話堵在嗓子眼裡,什麼也說不出來,只知道哭,只知道笑。

七年了,整整七年。他終於再一次回到了母親的身邊,終於又一次投入了母親溫暖的懷抱。為了這個擁抱,他等得太久太久,久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不再是夢,而是切切實實的重逢。

他不記得自己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又有多少次站在了生死邊緣,命懸一線?

然而比起眼前的這一刻,那都算得了什麼?哪怕再多十倍的苦,再流百倍的血,甚至真的為之付出生命,也是值得。

過了許久,他竭力平復自己激動的心緒,回答道:「這裡是祁連山黑沙谷。你中了楊惟儼的詭計,已昏睡了足足七年。爹爹已經被楊惟儼釋放,如今正在滅照宮,很快咱們一家人就要團圓啦。」

「七年?」明曇一驚,難以想像這七年的光陰自己居然是在昏睡中度過。但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懷疑愛子的話,只是疑惑道:「可我為什麼會在黑沙谷?這裡……不是祁連六妖的巢穴么?」

楊恆早已編好了說辭,回答道:「數日前仙林四柱攻打雄遠峰,祁連六妖趁機將您擄走,妄圖竊取軒轅心和聚元珠。我和凌姨趕來相救,又得一位名叫蝶幽兒的姑娘相助,已將祁連六妖連根拔除,這才將您救出。」

這幾句話倒也和真實情況大致相符,只是楊恆筆削春秋,隱瞞了其中最為關鍵的一點。明曇聽了毫不見疑,關切道:「啊,仙林四柱攻打滅照宮……那結果如何?」

楊恆不願娘親醒來就為這些事情操心,便道:「他們已經握手言和啦,雙方的傷亡也不算大。媽,你先別著急問這些,好好休息一下,等回頭我會慢慢告訴您。」

明曇聞言稍稍放下心來,回想自己從被楊惟儼所擒到蘇醒後見到愛子,這期間竟是一片空白。她隱隱感覺這七年裡頭,自己好像經歷了不少事,可什麼也記不起來,就像腦海里的記憶平白短缺了一塊。

可要她此刻靜下心神好好休息,卻哪裡辦得到?又迫不及待地問道:「阿恆,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在雲岩宗過得還好么?」

楊恆情知如果娘親曉得自己反出峨眉的事情必定會傷心,說不定拔出蘿蔔帶出泥,又牽扯到明鏡大師遇害的事上,那可不妙之極。於是含糊其辭道:「我過得很開心,老尼姑他們也都待我很好,就是……想你。」

明曇欣慰一笑,可聽著愛子最後那半句話,驀地胸口又是狠狠一酸,潸然淚落,她百感交集,撫摸著愛子的頭頂,含淚微笑道:「明月師姐讓你剃髮了?」

楊恆摸摸自己的寸頭,想起當年老尼姑逼迫自己削髮的故事,忍不住笑道:「是啊,她說我一個大男人住在尼姑庵里不方便。非但逼我剃了光頭,還要我搬到法融寺里去住。」

明曇聽兒子說「一個大男人」,不由微笑道:「你那時才九歲多,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大男人?倒是明月師姐必定會被你這小魔王折騰得頭疼腦漲,待日後有機會我需當面向她誠心道謝。」

楊恆心頭凜然道:「娘親若見著老尼姑,這事可不就穿幫了么?」

但眼下這事還是不提為妙,否則以娘親的智慧,難保不會察覺破綻。他轉開話題道:「媽,你感覺如何,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么?」

明曇早已察覺到自己身上有傷,而且就是近幾日的事情,心下微感訝異,卻不願愛子擔心,便道:「我還好,就是覺得頭有點兒暈,好像很多事情記不起來。另外就是功力好像減弱了許多。」

楊恆心中難受,臉上不敢露出絲毫端倪,輕笑道:「你睡了那麼久,這也是正常的。」

明曇點點頭,問道:「阿恆,楊惟儼真的釋放了你爹爹,不是在哄我吧?」

「是真的,我豈會騙您?」楊恆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打小我就不敢騙您。每回撒謊被捉住,總免不了要挨板子。」

憶及楊恆幼時情景,明曇唇角逸出一縷溫馨笑容,說道:「如今你長大了,我可不能再打你板子啦。可楊惟儼為何肯將你爹爹釋放?」

楊恆道:「仙林四柱攻打東崑崙時,爹爹趁亂越獄,相助滅照宮退敵。事後楊惟儼就默認了我爹爹出獄的事。」

明曇聽了點點頭,欲言又止道:「那楊北楚呢……他有沒有受傷?」

楊恆心裡一痛,低聲回答道:「他在大戰中受了傷,如今已好了六七成。」

明曇「嗯」了聲,若有所思地靜默下來,廂房裡的光亮漸漸暗去。

楊恆思忖再三,鼓足勇氣問道:「媽,爹爹說我是楊北楚的兒子,是真的么?」

其實於他心裡,從不懷疑楊南泰的話。但心底仍不甘地抱著一線指望,總期盼著能在母親的口中聽到截然相反的答案,哪怕那是善意的欺騙。

明曇的面容微一失色,甚而有些意外與慌亂,久久之後才問道:「他為什麼跟你說這些?」

見楊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明曇迴避開愛子的目光,幽幽道:「這秘密,我本想一生一世不讓你知道。」

楊恆的心涼了下來,連最後一絲指望也隨著夕陽一起隱沒,緊咬下唇道:「那你會不會去找楊北楚?爹爹可是為了這事,在百丈崖整整幽禁了七年!」

明曇自然聽懂了愛子的心意,悵然嘆道:「我怎會去找他?為娘這輩子欠你爹爹太多太多,所以才撇下你帶著聚元珠前往東崑崙。本想拼著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出你爹爹,未料終究功虧一簣。」

楊恆稍稍心安,暗道:「看來這事還不算最糟糕,爹娘應該還有相聚的一天。」

明曇伸手一摸發上的銀釵,道:「阿恆,我釵上的那顆珠子呢,可是你拿走了?」

楊恆道:「是祁連六妖里的龔老四以妖法搜索您的記憶,將聚元珠劫走。媽,你別擔心,我會把聚元珠追回來的。」

明曇苦笑道:「幸好軒轅心還在楊惟儼手裡,不然這兩件東西湊到一處,不知又會害了多少仙林高手?」

楊恆見母親如此,更不敢說出軒轅心也失竊了的事,順著她的話意附和道:「是啊,這害人的東西毀了最好。」

不等明曇開口再問,他又說道:「媽,你有什麼打算,不如我們一起回落雁山吧。」

「回落雁山么?」明曇怔了怔,看著愛子臉上流露出的殷切神情,點了點頭道:「也好,除了落雁山我也沒別的去處了。」

楊恆聽娘親答應下來,心中大喜,就聽腳步聲響凌紅頤和鷓鴣天等人推門進來。

這些人明曇本也認得,但乍然相見心中多少有些尷尬和芥蒂。好在她性情溫和,又有多年佛門禪修,從不願輕易給人冷臉,便矜持道:「凌護法,多謝你幫著阿恆千里迢迢趕來救我。」

楊恆和凌紅頤早在明曇清醒之前,便已將說辭對得天衣無縫,先前便是將此事告知一眾滅照宮部屬,以免他們露出馬腳。當下含笑道:「這都是阿恆、真禪和幽兒姑娘之功,咱們不過是在後搖旗吶喊,鼓勁喝彩罷了。」

鷓鴣天也笑道:「弟妹,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阿恆的修為已不在老宮主之下,就在前幾天,把個天心池的七院總監盛霸禪打得骨斷筋折差點完蛋。這就叫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哈哈……」

明曇吃了一驚,她雖已看出愛子修為大進,但也決計料想不到竟會高到這般地步。凌紅頤和鷓鴣天均是魔道著名人物,自不會因為楊恆的身份特異而阿諛奉承,誇大其詞。但楊恆又怎會和盛霸禪動手?對方可是享譽仙林的正道泰斗,這梁子結得著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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