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四集 山海之間 第二章 糾結

「呼——」一股溫潤醇厚的驚仙令靈氣從楊恆掌心吐出,如清泉般注入青天良的膻中穴。老狐狸只覺得胸口暖意融融戾氣消弭,折磨了自己將近十天的頑疾大為緩解,委實說不出的輕鬆舒泰。

虧得他反應神速,那隻本來扣向楊恆右腕的手爪順勢一挑大么指,嘖嘖贊道:「楊兄弟,老夫果然沒有錯看你,不愧是千金一諾!」

楊恆對青天良皮裡陽秋,笑裡藏刀的手段早有領教,一面將驚仙令靈力輸進老狐狸的體內,一面淡然道:「楊某愧不敢當,只盼日後你不會再從背後捅我一刀。」

青天良心無旁騖地吸納靈力流轉周身,呵呵笑道:「楊兄弟說得哪裡話來,老夫與你交情匪淺,又豈會恩將仇報?」心中卻盤算道:「這回你是靠我才逐走龔異嵬,咱們利益交換,互不賒欠。再說那驚仙令本就是老夫的東西,我討回來也算是物歸原主!」

然而念及楊恆的修為殊不遜色於己,又對自己多有提防,正面下手多半難以討好。思來想去,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大魔尊的身上。

這時候蝶幽兒緩過氣來,走到哈元晟身前將他救醒。哈元晟昏沉沉睜開眼睛,渾不知發生何事,只是看到楊恆等人一個不少,卻獨獨不見了龔異嵬的影蹤,立知情勢不妙,忙伏身道:「恭喜幽兒姑娘!」

蝶幽兒漠然道:「哈老二,你又欠我一條命。本姑娘先記下了。」

哈元晟知道她說的是方才從龔異嵬手中救出自己的事,想到龔老四翻臉無情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不禁心頭起寒,思忖道:「無毒不丈夫!你不仁,我不義,卻也怪不得哈某不講結義之情。早晚我也要借這丫頭之手,將龔老四除去,否則終究寢食難安。」當下躬身道:「幽兒姑娘放心,從今往後我老哈跟龔老四誓不兩立!」心中則在尋思,事後要不要將懾仙玦的秘密告訴蝶幽兒,挑動其與楊恆、真禪自相殘殺,無論誰勝誰負,總有一方必死無疑。

蝶幽兒唇角露出一絲冰冷微笑,輕輕頷首道:「如此甚好。」

就聽楊恆揚聲問道:「真禪,你手上的傷不要緊吧?」

真禪聞言沖著楊恆嘿嘿笑了聲,擺擺手又拍拍胸脯。一不小心,卻是那隻傷手拍在了胸口上,頓時面色慘淡痛叫出聲。

楊恆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見他能呲牙咧嘴也知必無大礙,便也放下心來。殿外腳步聲響,凌紅頤率著鷓鴣天、尹自奇一眾滅照宮高手走了進來,目光掃過楊恆懷中的大魔尊,問道:「阿恆,你沒事吧?大魔尊怎麼會在這兒?」

楊恆撤開右掌,對青天良道:「龍捲丹藥力已滲入你的五臟六腑各處要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完全消解尚需時日。」

青天良也知楊恆所言非虛,當下不作辯駁,全神貫注地自行運功療傷。

楊恆這才回過身來說道:「凌姨,你們來得好快啊。」

凌紅頤苦笑道:「你這是贊我還是貶我?」想到自己和楊北楚盡起滅照宮尚能征戰的高手日夜兼程趕赴祁連山,原本以為在黑沙谷中必有一場血戰。哪裡曉得只一兩個時辰的工夫,稱雄魔道近百年的祁連六妖竟被楊恆等人一舉蕩平。自己這些人千里迢迢地趕來,只剩下撿些殘羹冷炙的份兒。

她是滅照宮四大護法之一,眼光閱歷均不在話下。與楊恆說話時,也在暗中觀察蝶幽兒、青天良等人,心下駭異道:「這一老一少不知是何來歷,精華內斂氣度深沉,十有八九修為尚在我之上。好在他們即和阿恆在一起,應是無礙。」

又聽蝶幽兒問道:「楊大哥,他們是你的朋友么?」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發問,讓楊恆也不知該先回答哪個才好,搖搖頭道:「諸位,咱們能不能找個地方稍歇片刻,再坐下來慢慢聊?」

凌紅頤含笑道:「也是,左右黑沙谷的餘孽已被咱們基本肅清,亦可歇口氣了。」說罷深深望了真禪一眼,緩緩道:「阿恆,青龍護法也來了,就在閣外。」

※※※

戰事塵埃落定。楊北楚負手佇立在無相天府頂層的平台上,身後是司馬陽。

頭頂的天空早已大亮,山嵐裡帶著早寒吹動谷中蒙濛霧瘴飄蕩著他的衣袂,身軀卻靜默如一尊雕像,沐浴在玫瑰色的晨曦里。

他素來洒脫不羈,率性而為,更不曾在這世上畏懼過任何人。而今,站在殿閣之外,心裡竟生出一縷遲疑。

終於,他看到凌紅頤率先走出大門,後面跟著楊恆和真禪。兩人並肩而行,楊恆的胸前橫抱著一個昏睡的白衣女子,只是一個側臉,卻已令楊北楚的心在霎那間感到一陣顫慄,視線久久無法挪移。

但他的神情如故,沒有絲毫的激動,也沒有半分的欣喜顯露,只靜靜地注視著從殿閣里簇擁而出的人群。

看到殿閣外的楊北楚,楊恆和真禪的腳步不約而同地放慢。三人的目光無聲無息地交織碰撞,飽含著各自不同的複雜意味。

人群從他們的身旁默默走過,有人是善意一笑,也有人在楊恆又或真禪的肩頭上親熱地一拍,還有的什麼也沒說,只是眼神里含著惡意又或好奇的光芒。

楊北楚忽然覺得自己的斷臂又在隱隱作疼。雖然續接成功,但這條臂膀也已很難承受巨力衝擊,等若廢了一半。

這時蝶幽兒從殿閣中走出來,哈元晟像個俯首貼耳的小奴僕緊隨在她的身後。

她走過楊恆的身旁,腳步停了停,低聲道:「這人是誰?你倆有點兒像。」

楊恆沒有回答,扭頭向真禪低聲招呼道:「我們走吧。」

真禪卻站著沒動,他的目光已從楊北楚的臉上移開,似在四處尋找什麼。

——娘親呢,為何不見娘親?他的心底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突然看見楊北楚腰間系著的一條素白絲帶,襯著一身寶藍色的長衫顯得異常顯眼。

一瞬間,他就像被雷電擊中,臉上登時失去了血色,嘴唇顫瑟著翕合數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條素白腰帶。

楊恆一下子明白過來,向從不遠處走過的赫連豪問道:「秦掌門呢?」

赫連豪看了眼真禪,低聲回答道:「她中了混元一氣掌和慘無人道爪,不顧傷勢拚命御劍趕路,終至毒氣攻心無藥可救。在我們啟程前,便已仙逝。」

話音雖輕,可對真禪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徹底地懵了。

突然他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叫,像發了瘋似地往石階下衝去。楊北楚的手臂微微動了動,卻又改變了主意,任由真禪從自己的身邊風一樣掠過。

真禪跌跌撞撞,忽然在台階上一腳踏空,身子骨碌碌滾了下去。

楊恆見狀忍不住叫道:「真禪!」情知若非他因遭受了極大打擊,以至於魂不守舍,又豈會為台階絆倒?更不可能像常人那般滾摔而下。

真禪置若罔聞,一骨碌爬起身,猶如在和誰較勁兒,風馳電掣般衝出巨杉林。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奔跑著,眼前不斷湧現出與娘親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從被抱上峨眉山起,自己僅僅只見過娘親三面!

第一次是在法融寺明燈大師的禪房外,他終於知道自己的娘親依然在世;

第二次是在雄遠峰的崑崙閣前,他非但見著了娘親,也看到了生身父親;

最後一次,便是在昆崙山的莽莽雪野之上,那一場肝腸寸斷的訣別!

恍惚中,他彷彿聽見娘親在警告刁冠絕、哈元晟、龍三姑道:「他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教我有三寸氣在,誰也休想動他半根毫毛!」不覺淚流滿面。

猛然嗓子眼裡一甜,殷紅的淤血從口中嗆出,卻是用勁太狠牽動了體內傷勢。

他呼呼粗喘,虛脫地靠在一株參天古木上,身子緩緩滑坐到鬆軟的地上。

他打開四肢,癱倒不動,一束陽光透過枝葉照射到臉上,有些晃眼。

林中空寂,他以為自己會趁機大哭一場,可喉嚨里有什麼東西堵著,一聲也哭不出來,昏沉沉地想道:「都是因為我,娘親才會死!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中有了動靜。真禪仍是呆如木雞地仰天而望,空洞的雙目懶得去瞧一瞧到底是誰來了。

不一刻,楊恆默然走到他的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靠著一株古木坐下。

他太能了解真禪此時此刻的心情了——這種骨肉分離生死訣別的滋味,自己早在七年前就曾品嘗過。所幸,雖歷盡艱辛,自己的父母依然健在,而真禪卻沒有這個幸運。

他並不想也不能安慰真禪什麼,只知道,自己就這樣靜靜坐在他的旁邊,便已足夠。就如同當年他滿腔憤懣地逃下峨眉山,在受傷醒來後,第一眼看到小夜和明燈大師關切慈愛的面容,心中登時充滿溫暖。

光陰點點滴滴地從兩人身邊溜走。真禪忽然低下頭,用手指在泥地上寫了行字。

楊恆凝目望去,卻見他是在問自己道:「你娘親醒了么?」

楊恆笑了起來,笑容里有感動,有寬慰,也用手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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