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三集 橫行千里 第四章 母愛

當他抬起身子,看到了風雪裡有一道窈窕身影往這裡御風飛來。

真禪微微一凜,正想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卻發現來人竟是那位自稱是他親生母親的蓬萊劍派掌門——秦鶴仙。許是遠遠見到屋裡的燈火光亮,想來借宿避雪。不料,天地雖大,兩人偏偏又在此相遇。

真禪遲疑了下,便裝作一無所覺俯身抱起魏無智的屍首,安放進坑裡。

他的心如團亂麻,涌動著一股酸楚的傷感,忍不住猜想道:「她是來找我的嗎?」

就聽秦鶴仙驚喜喚道:「真禪……孩子!」飄落在地向他疾行幾步,張開了臂膀。

真禪心下發酸閃向一旁。秦鶴仙的動作登時僵住,顫聲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真禪默默蹲下身,雙手機械地捧起黃土灑進坑裡。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發上衣上,涼涼地沁到心底。

「哧——」屋中突然傳來一陣微響,從滄百韜的身上冒出一蓬腥臭刺鼻的黃色煙霧,須臾之間屍體收縮變異,化作一隻碩大的綠頭蒼蠅萎頓於地。

秦鶴仙暗自駭異道:「這不是祁連六妖里的滄百韜和魏無智么,為何雙雙喪命於此?仙林早有傳聞,魏無智為逃避各派人馬劫奪懾仙玦,躲入蠻荒不知所蹤。如今他死於非命,卻不知懾仙玦又要落入誰人之手?」

念及於此目光轉過真禪的身上,不自禁地吃了驚道:「孩子……這是怎麼回事?」

真禪未加理睬,秦鶴仙又問道:「這兩個人的死和你有關么?」

其實以她的眼光閱歷,豈會看不出滄百韜和魏無智乃是同歸於盡?但凡是關心則亂,終須向真禪問個明白,焦急道:「你快告訴我啊!」

真禪終於緩緩地搖了搖頭,秦鶴仙急道:「別管這兩具屍體了,快走!若是讓人見著咱們來過這兒,必定後患無窮。」說著伸手拉拽真禪。

真禪肩膀微沉,彈開秦鶴仙的五指,雙手沾著泥污冰雪繼續掩埋魏無智的屍體。

秦鶴仙的手凝固在半空中,獃獃望著兒子忙碌的身影,淚珠在眼眶裡轉動。

「你不知道,蓬萊劍派的弟子終身不得與外人通婚生子,一旦發現便要依照門規廢去修為,先受千刀凌遲之刑,再被丟入幽羅谷活活教谷中成千上萬的毒蟲噬咬蠶食,即使掌門犯戒也不例外。我就曾親眼見到一位上代長老遭此酷刑……」

她微微哽咽道:「當日你爹爹突然離去,只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我豈敢將你帶回蓬萊?屆時莫說娘親性命不保,孩兒你也會被他們丟下幽羅谷!」

真禪流下淚來,跪伏在地上雙肩一陣陣情不自禁地抽動,緊緊抑制自己的嗚咽聲。

「孩子——」秦鶴仙心如刀割,伏在他的背上悲切道:「是我不好,全都是娘的錯!走,我這就帶你去找那個人——他一定有法子能治好你的啞病。」

真禪站起身,掙脫母親的懷抱,用啞語道:「不必,我習慣了。」

秦鶴仙見此情景,亦喜亦憂。喜的是兒子終肯開口和她說話,憂的是他冷冰冰地拒絕自己,顯然積鬱的恨意仍未消解。

猛從夜空里傳來一個尖細的女音道:「這不是蓬萊劍派的秦掌門么,敢情你也喜歡老牛吃嫩草。咦,還是個小和尚?」

說著話一條粉紅色的身影自東而來,飄落在秦鶴仙和真禪的身後。

她徐娘半老,濃妝豔抹,大老遠地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氣。可惜那張臉蛋兒長得太不爭氣,別說生在女人身上,就算長在男人的脖子上都顯得驚世駭俗了點兒。一張臉又長又尖,小眼睛,塌鼻子,嘴巴高高往外凸起,雙頰深陷布滿雀斑,就剩肌膚還算合格,白凈細嫩勉強能讓人看出她是女人。

秦鶴仙見到此人不由暗自凜然道:「居然是龍三姑!在祁連六妖里,就數她心細多疑最是難纏。我方才一時忘情,竟沒察覺到這妖婦的蹤跡。」

她怕真禪不認識龍三姑,莽撞吃虧,咯咯一笑道:「哎喲,好姐姐,你也來調侃我?誰不曉得你龍三姑輕易不出祁連山,今日怎麼有閑情跑到昆崙山來了?」

果然真禪聞言一省道:「這妖婦多半也是為了懾仙玦而來!」腦中靈光一閃,偷偷將懾仙玦納入口中壓在舌底,也算是照葫蘆畫瓢。

龍三姑的目光掃過屋中已蛻變的滄百韜的屍首,臉色略略一變又恢複如常,揚聲發出一記犀利穿雲的尖嘯。不一會兒,從西面和北面先後響起兩道嘯聲,一粗壯渾厚,一低沉深幽,如兩卷飛雲滾滾向這裡掠來。

秦鶴仙心道不妙,問道:「三姑,來的這兩位可是刁大先生和哈二爺?既然幾位有事,小妹也不宜在此久留,咱們後會有期。」

她自然不清楚魏無智臨終前已將懾仙玦贈予真禪,但也明白此情此境已令得龍三姑對她們母子二人動了疑念,故而發嘯示警招來祁連六妖中的老大刁冠絕和老二哈元晟。待這二人到了,自己和真禪不啻是插翅難飛。

龍三姑搖頭道:「秦掌門,你這時急著離開,往後有些事就更難說清楚了。」

秦鶴仙故作詫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懷疑是我殺了滄五爺?」

龍三姑面色陰冷下來,說道:「實不相瞞,咱們此來是為找魏老六。如今還沒見著他的蹤影,滄五弟便莫名其妙死在這棟屋子裡。秦掌門先到一步,難保看到了什麼,總該和咱們說明白了,再走也是不遲。」

秦鶴仙尚未答話,就見空中又飄落下一個貌似五十多歲,身著綠色袍服的矮胖男子。此人容貌兇惡,頭頂光禿,四肢粗短身材敦實,兩個腮幫子時不時地一鼓一鼓猶如氣囊,隱隱發出「咕咕」怪響,正是祁連六妖里的老二哈元晟。

他瞥了眼秦鶴仙和真禪,問道:「三妹,老五怎麼死了?」

龍三姑道:「我不也是剛到么,正在向秦掌門打聽。」

秦鶴仙曉得自己和真禪已難脫身,說道:「我們到時,這兩人已經死了。」

龍三姑望向真禪腳下填平過半的泥坑,說道:「這下面埋的是魏老六?秦掌門和他非親非故,難得還有這份善心!」

秦鶴仙一聽,暗自叫苦不迭,心道滄百韜和魏無智究竟是如何死的,死前又發生了何事,自己是一點兒也不知情,更莫遑論懾仙玦的下落。而今惟有一口咬死,否則只會越描越黑。

不想真禪在地上寫道:「人是我埋的,和秦掌門沒關係。」

秦鶴仙暗道:「這傻孩子,何苦將事攬到自己頭上?」

哈元晟罵道:「你個小賊禿,有話不會好好說么,恁的裝聾作啞往地上寫字!」

秦鶴仙聽他辱罵自己的兒子,又恨又苦,譏嘲道:「哈二爺若能治好這孩子的啞疾,小妹情願給你磕上一百個響頭!」

真禪不由自主向秦鶴仙瞧去,正迎上娘親投來的凄苦目光,心中五味雜陳。

哈元晟怔了怔,尋思道:「還是找懾仙玦要緊!」五指迸立,似兩把鏟子插入土裡,全不廢吹灰之力就將魏無智的屍首拽了出來。

真禪站在一旁怒目相視,卻也不敢上前阻止,心道:「這惡賊居然連結拜手足的遺體都不放過。嗯,他是想從魏無智的身上搜找懾仙玦。」

果不出其然,哈元晟扒出魏無智的屍首一陣翻騰,連牙關也撬將開來仔細看過,奈何從頭到腳連搜了三遍,也未尋見懾仙玦的影蹤。

真禪的心砰砰疾跳,隱隱害怕道:「他們搜不到懾仙玦,必會找上我和娘親。」想到方才哈元晟撬開魏無智嘴巴的情景,不由得下意識地舔了舔舌下的懾仙玦,躊躇道:「我要不要將懾仙玦交出來?」

耳聽哈元晟低罵了句「我操你娘!」狠狠將魏無智的屍首踹出數丈,說道:「三妹,你盯著他們,我到屋裡瞧瞧。」

真禪瞧得心裡一寒道:「這些惡人心狠手辣,全無結義之情,更不講道義慈悲。就算我交出懾仙玦,多半也要被殺了滅口。今晚委實凶多吉少!」

忽然屋中有人漠然說道:「看看那東西會否藏在他的身體里。」

真禪聞聲瞧去,就見一個黑衣老者左手拎著滄百韜的屍首從屋裡走了出來。此人何時進的屋,又是何時提起滄百韜的屍體,他竟是渾然不知。

哈元晟和龍三姑齊齊恭聲問候道:「大哥!」卻是祁連六妖里的老大刁冠絕到了。

刁冠絕拋下滄百韜的屍首,冷然道:「滄老五是死在了魏老六的『無牙筆』下。他搜尋到老六的行蹤,本該即刻發出煙火信炮通知大伙兒,卻起了獨吞寶物的貪念,如今死在屋中,純屬咎由自取。」

龍三姑頷首道:「大哥推斷的是,我猜魏老六也是死在了五弟的手下。」

哈元晟道:「如此說來,懾仙玦定在左近,我這就再搜一遍魏老六的身上!」

秦鶴仙見一干妖人越聚越多,暗暗發愁,說道:「刁大先生,那我們可以走了吧?」

刁冠絕冷厲的眼神似刀鋒般從秦鶴仙和真禪的臉上掠過,彷彿能直插進兩人的心扉,令得真禪不自禁地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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