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一集 龍驚崑崙 第七章 心灰

來人更不多話,借勢翻身雙腿連環飛踢南宮北辰眉心,向厲青原喝道:「還不帶她去療傷!」語音焦灼,自是對石頌霜的生死殊為關心。

厲青原心頭一動道:「這不是雲岩宗的浮雲掃堂腿么?他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何蒙面?」低頭看了眼面淡如金昏迷不醒的石頌霜,收了九天金烏輪抄槍往西南退走,朝著來人說道:「閣下小心!」

卻見此人掌腿齊施,招式大開大合奔放磅礴,竟將南宮北辰壓得頻於招架,已顧不得自己和石頌霜。

厲青原放心下來,橫抱石頌霜加速退走,不多時就將大江遠遠拋在身後。

這麼行出十數里,他見石頌霜臉色越來越蒼白,呼吸也越來越微弱,情知片刻也耽擱不得,舉目望到前方山坳里有一片雪松林,正可掩身,當即飄落而下。

步入松林,厲青原撿了塊乾淨的雪地盤腿坐下,取出金創葯敷在石頌霜傷處,又餵了顆樓蘭劍派秘制的「玄業丹」,左掌毫不吝嗇地將真氣源源不絕輸入,助她護持住被掌力震傷的心脈。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厲青原頭冒輕煙幾乎精疲力竭,兀自不肯撤去左掌。

好在藥力行開,石頌霜冗長黝黑的睫毛顫了顫,悠悠睜開了失神的雙目。

厲青原微鬆口氣,曉得她的性命業已無礙,但氣息微弱仍需悉心護持,否則稍有疏忽傷勢即會惡化。

石頌霜直覺得渾身冰涼,惟獨背上一片暖融融的甚是舒服,知是厲青原在不惜耗損功力替自己療傷。

她的眉宇間泛起一絲感動之色,虛弱的聲音問道:「南宮北辰呢?」

厲青原回答道:「他走了,我們已在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擔心。」

遲疑了下,他還是決定不告訴石頌霜那個渾身長滿紅痂的怪人的事,頓了頓又道:「你別說話,試著凝聚丹田真氣遊走經脈。」

石頌霜吃力地搖了搖頭道:「我凝不起真氣,你先收功歇會兒。」

厲青原心一凜,沒想到石頌霜的傷勢已重到連真氣都無法凝聚的地步。

他竭力壓榨著丹田內殘存的真氣,輸入石頌霜的體內,幫她平復傷勢疏通淤塞,問道:「你為什麼要替我擋那一掌?」

石頌霜微笑起來,可是笑容是那樣的無力,輕輕道:「只當為朋友兩肋插刀吧。」

厲青原咄咄逼人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注視著石頌霜慘淡的玉容,說道:「可我想的,我要的,是照料你,愛護你一生一世。我明白,我沒可能將楊恆的影子從你心裡抹去。但我可以像他一樣地愛你,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石頌霜唇角的笑容慢慢消隱,低聲道:「我很累,咱們不說這個好么?」

「為什麼不說?」厲青原毫不放鬆,接著道:「石頌霜,楊恆已經死了,這是你必須面對的事實。不管你怎麼痛苦,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吸口氣,厲青原一字一頓道:「嫁給我,我是認真的!」

石頌霜靜靜聽著,臉上原本已露出一絲怒意,卻察覺厲青原射來的目光是那麼的熾熱,那麼的深情,心弦在不由自主地顫動,說道:「好啊……」

「嘩——」數丈外的松樹枝葉微響,簌簌抖落下一蓬雪霧。

厲青原立生警覺,側目喝問道:「誰?」靈覺舒展卻似泥牛入海,了無聲息。

他搖了搖頭,猜是有風吹過,抖落了樹枝上的積雪。

想到石頌霜剛才親口說好,大有答允之意,不由血脈賁張,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微微發顫道:「你答應了?」

石頌霜凝望著他,眸中滿是憐憫之色,語音平靜地說道:「就請你將我丟在這渺無人跡的松林里自生自滅吧,我沒有落井下石的朋友!」

一時間厲青原面如死灰,心情從萬丈高峰重重摔落到深不見底的黑淵里,澀聲說道:「你錯了。如果你在井中,那我投下的也絕非石頭,而是我自己!」

※※※

然而無論是厲青原還是石頌霜都不曉得,就在前一刻楊恆的的確確來過,然後又無聲無息地走了。

他本是沿江尋找小夜,卻聽到了崖下的打鬥聲。待到凝目望下,正瞧見石頌霜被南宮北辰重傷的一幕。楊恆震驚之下睚眥欲裂,怒髮衝冠,脫口就是一句南宮北斗的口頭禪,飛身撲下與南宮北辰激戰成團。

兩人交手八十多個照面,南宮北辰失了先機,又在先前打鬥中耗損了不少魔氣,加之「血蹤萬里掌」極耗真元,漸生不敵之感。

他又是懊惱又是驚訝,忍不住道:「你他娘的到底是誰,幹嘛和老子過不去?」

要照以往的脾氣,這等類似服軟的話,南宮北辰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可至尊堡一戰,他銳氣盡折,再被楊恆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地按在江中一頓暴打,實已失了鬥志,只想儘早脫身。

就聽對方一聲清嘯如裂金石,居高臨下右掌拍落,雄渾無鑄的掌風在霎那間彷彿擴散到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那滔滔的罡風澎湃跌宕,直將南宮北辰吞沒。

「星垂平野!」南宮北辰駭然變色,終於猜到了這怪人是誰。可他的話音已被奔涌呼吼的風聲吞沒,連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楊恆的心底遽地騰起一縷明悟,神思飛揚飄渺,與這月下大江息息相關,渾若一體。

天地無極,道法自然。他的靈台怒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如月空般的深邃浩瀚,掌與意合,更不管下方的南宮北辰如何應對,全憑心靈福至的一念沉掌拍落。

「砰!」掌力激撞,南宮北辰低吼吐血,身子翻滾墜落江濤,幾個沉浮遁隱無蹤。

楊恆飄立於江面之上,禪心空徹照盡今夜月色,兀自在回味這一式神來之筆。

過了須臾,心神漸收,念及傷重垂危的石頌霜,楊恆馭動身形朝厲青原退走的方向追去。他靈覺擴展,已可遍布方圓數百丈,較之從前那般大海撈針地尋人,可謂事半功倍。沒費多少周折,就察覺到藏身在雪松林內的厲、石二人。

楊恆強忍露面的衝動,隱到近旁的雪松上,見石頌霜轉危為安蘇醒過來,也暗鬆了一口氣,不意卻聽到厲青原竟在求婚。

楊恆的心弦霎時間繃緊,情不自禁握緊松枝等待石頌霜的回答。

當他聽見「好啊」這兩字從她的櫻唇中說出時,瞬息間天旋地轉,就覺整個世界都在崩裂,手指不自覺地一松,樹枝彈起「簌簌」震落了積雪。

緊跟著便是厲青原的喝問,楊恆內心凄苦中夾雜著憤怒與絕望,腦海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縱身而下,將他斃於掌下,再告訴石頌霜:自己還活著!

但望見手背上斑駁醜陋的紅痂,湧上腦門的熱血頃刻又變得冰涼,自傷道:「我殺了他又有什麼用?如今這副丑模樣,我還有甚痴心妄想?」

眼前回想起石頌霜捨命橫身為厲青原擋下致命一擊的景象,愈發痛楚道:「若非對他早有情意,她何以不要性命地銳身當難?對她而言,我已是一個死人;即便未死,這般的樣貌別說和厲青原比,走在路上也會人見人怕!」

短短的一霎里,他的心裡閃過了千百個念頭,或傷或怒,或恨或悲,遠遠離開,永不再見石頌霜,神斷魂傷地離了雪松林。

他發力狂奔,耳畔風聲乎乎似在吼叫道:「好啊,好啊,好啊,好啊……」不停噬咬在他的心頭。

醒來後對石頌霜生出的所有熱盼,所有感動,乃至來時路上那忐忑矛盾的心情,此刻都化作難以舒散的憤懣,一刀一刀割入骨髓。

他越飛越快,早出了雪松林,前方一片開闊的冰川耀眼生輝,望不到盡頭。

「哇——」楊恆心緒激蕩真氣走岔,一口熱血噴濺而出,滴灑於地。

他失神地停了下來,遍目荒涼冰天雪地,偌大的月光下只站著自己一條孤單身影。

他記起兒時娘親教自己吟誦過的一首古詩,當時自己笑嘻嘻地背誦著,全沒在意詩中的意境。而今念及,舊景舊情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是一位詩人登上幽州台時,有感而發書寫下的千古絕句。楊恆的心隨著這首詩,突然蒼老了數十年。回首過往的年少歲月,就像一場空幻而遙不可及的舊夢,在無人曠野的寒風裡不期醒來。

他卻沒有像古人那樣流淚。在心裡,流的是血。而等血也流完了,心也就死了。

不願回憶,可曾經的心心相契,甜蜜往事,此際讓心傷得更深、痛得更狠!

「天上人間,唯有兩心同。」這是她與他曾經的誓言。

半年,僅僅半年之後,竟然物是人非事事休。原來三生空許,一個人的承諾可以輕易許,可以輕易變。

現在,她正躺在厲青原的懷抱里,喁喁敘說著情語吧?而同樣的話,或許不久之前還曾對自己地說起過。

楊恆嘿地又嗆出一抹血絲,全身真氣躥流,他卻渾不理睬,又一次生出返身沖回到雪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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