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一集 龍驚崑崙 第四章 兄妹

楊恆心生訝異,擰腰站定伸個懶腰舒活筋骨道:「你們的表情怎像見了鬼似的?」

小夜花容慘白,獃獃注視著楊恆,突然「哇」地掩面失聲痛哭,雙肩劇烈抽搐難以自已。

楊恆愈加地大惑不解,視線不經意里掃過自己高舉過頭頂的雙手,就見肌膚之上不知何時生出一層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的醜陋紅痂,連裸露在袖口外的胳膊上也儘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瞧得直讓人噁心。

他的心一沉,忙轉身看向一旁的冰壁。其時天已過午,外面的大雪戛然停歇,日頭又從雲層後露了出來。幾縷陽光照耀在冰壁上,將他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其上。

只看了一眼,楊恆的身軀劇震「啊」地大叫,如同五雷轟頂腦海里一片空白。

林婉容不忍卒睹,扭轉臉去問丈夫道:「怎麼會是這樣?」

司馬病面頰抽搐,澀聲道:「看來冰川寒氣還是未能將楊兄弟體內的藥力完全拔盡,餘毒無法化解滲入肌膚,最終引發紅痂。」

小夜抓住司馬病的胳膊,央求道:「司馬大叔,您是仙林神醫,一定能想出醫治阿恆的辦法的,對不對?」

司馬病痛苦地搖了搖頭,說道:「很難!這紅痂已與肌膚融為一體,老夫姑且一試,卻並無十足把握……」

楊恆恍若未聞,一動不動望著自己在冰壁上的影子,四肢、身上,乃至臉上都長滿了這種可怕的紅痂。尤其是那張曾經明朗俊秀的臉龐,此際竟是慘不忍睹,甚至比司馬病之丑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粗糙褶皺的面頰,觸手堅硬生冷猶若一層牛皮,心中不無慘然道:「早知道要像個怪物般地活著,倒還不如死了的好!」再不敢看自己的面容,踉踉蹌蹌衝出冰窟,奔到江岸旁,胸臆中一口悲憤之氣積鬱難當,禁不住抬起頭向著飄渺蒼穹振聲大吼道:「為什麼?!」胸口一股血氣油然奔涌,化作嘯聲穿破雲層扶搖九霄,裂石爍金充滿難以言說的苦悶憤怒,震得群山戰慄,積雪簌簌剝落,面前的江水轟然鼓盪,激起一道道衝天水柱。

「阿恆!」小夜的悲呼甫一出口,就被湮沒在剛勁激越的嘯音里。她撲在楊恆的背上,雙手緊緊抱住他,泣道:「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楊恆感受到小夜柔軟的嬌軀在自己的背上輕輕顫慄,那一雙平日里嬌小的玉手此刻竟似有無窮的力量緊抱著他,傳遞來溫暖與關愛。

他激蕩的心緒稍稍平靜,方察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渾身被濺起的江水澆得透濕。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嘯聲徐歇,江水如獲大赦,重又咆哮著向下游奔騰。

楊恆悵然長出一口氣,空洞的目光注視著遊盪在天際的浮雲,嘶啞道:「放開我,小夜。我這樣子,和一個怪物有何區別?」

「不、不!」小夜抱得更緊了,哽咽叫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哪怕再丑上十倍百倍,我也不離開你!」

楊恆大吼道:「你和一個怪物在一起做什麼?走吧,你們都走,讓我一個人靜靜。」

小夜心如刀絞,珠淚泉涌道:「阿恆,你別這樣。我們大家都不會嫌棄你……」

「走開!」楊恆心底湧出一股煩躁,運勁掙脫小夜,粗暴道:「誰怕你們嫌棄,誰要你們同情……!」憤然轉過身來,用手一指峨眉山方向,低吼道:「走啊,回你的法融寺去!」

小夜看到楊恆猙獰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瑟縮退後道:「阿恆,你……」

楊恆見小夜望著自己驚悚地往後退去,顯然被自己的怪模樣嚇到,心頭悲苦更甚,一步步迫近著哈哈大笑道:「你怎麼了,你不敢看我了,你怕我了么?」面頰肌肉扭曲顫抖,淚水不自覺滾落下來。

不意笑聲戛然而止,小夜驀地撲過來,踮起腳尖,雙臂摟住楊恆的脖頸,一雙明眸淚光閃爍,濕熱的櫻唇顫動著吻上了他的唇。

楊恆的身軀立時僵硬,如中魔咒般獃獃地佇立著一動不動,望著小夜近在咫尺的那雙眸子,幽深得就像一汪秋水,溫柔而哀怨,卻蘊藏著無比的堅強與勇敢,將他一顆灰冷的心緊緊包融,脈脈溫暖。

天地俱寂,光陰凝固,惟腳旁的江濤還在鼓嘯奔騰,頭頂的浮雲還在漂泊四方。

楊恆的眼裡漸漸暖了起來,紊亂狂怒的火焰卻在熄滅退隱,禪心自蒙塵殞滅的暴走邊緣,教這深蘊愛意的一吻喚回。

司馬病夫婦站在洞口,默默凝視著楊恆和小夜,均都暗鬆了一口氣,心有餘悸道:「倘若楊兄弟真承受不住這打擊發起瘋來,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還好有小夜姑娘在,生生令他懸崖勒馬冷靜下來,當真是不幸中之萬幸。」

這時候楊恆一省,掙脫開小夜,雙手按在她的香肩上,久久怔然無語。

小夜伸手替他拭去臉上淚痕,唇角含著一縷愛憐地微笑,輕輕道:「阿恆,別因為這樣就對自己失望。要相信,你就是你。所有人……包括那位石姑娘,都不會在乎你變成什麼模樣。既然上天給了你再活一次的機會,我希望你能好好活。」

楊恆的眼圈又紅了。多少年來,他一直將小夜視作純真嬌弱,需要呵護需要照料的小妹妹。此刻方才意識到,在這少女柔弱的外表下,同樣深藏著一顆堅強的心。在自己最需要撫慰與溫暖的時候,正是她給了自己最有力的支撐。

然而念及石頌霜,楊恆的心緒再次低落道:「我這副模樣,該如何去面對她?就算她真的不在乎,可我……哪裡還配得上她?」

想到未來可能遭遇的各種鄙視、譏嘲、厭惡的眼神,再想像自己站在石頌霜身旁時的場景,一顆心又再跌入冰谷,眼前不由掠過厲青原丰神俊朗冷傲不群的身影。

忽聽司馬病上前說道:「楊兄弟,事由我起。若不能將你治好,老夫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即便踏破五嶽四海,八荒六合,我也要尋到醫你之方!」

楊恆轉過身來,抑制內心的痛楚,說道:「司馬老哥,這事和你無關,你不必自責。」便將青天良如何擒拿自己,逼他吞服龍捲丹以驗藥性的事簡略說了,道:「這是老天爺和我開玩笑,可怪不得你。」

司馬病搖頭道:「是我煉出了龍捲丹,又是我將它託付給你保存,種種變故都由此丹而起,怎說與我無關?楊兄弟,老夫對天發誓,一定要讓你恢複從前的樣貌!」

楊恆自嘲道:「莫非我以前的樣子很好看?其實不見得吧!」

司馬病醜陋的老臉上露出一點笑容,說道:「至少比我強一點吧!」

林婉容莞爾道:「其實,一個人的長相固然重要,但並不是唯一重要的東西;它或許會影響你的人生,但不會決定你的人生。」

楊恆點點頭,慢慢平復狂燥的心情,可終究無法一下子接受自己變成醜八怪的事實,想去尋找石頌霜卻又頗多猶豫,魂不守舍地在江邊坐下。

司馬病看了眼妻子,說道:「楊兄弟,想不想知道當年美若天仙的婉容,為什麼拒絕了那麼多年少風流的名門俊彥,卻偏偏給我這個又老又丑,還滿身是毒的老怪物做了妻子?」

楊恆心不在焉,說道:「那是大嫂慧眼識珠。」

司馬病嘿嘿一笑道:「老夫儘管狂妄,但三分自知之明也還是有的,我司馬病可算不得什麼珠子,婉容雖生具慧眼,也未必能看得上。」

楊恆勉強笑道:「大哥過謙了。」

「不是過謙,而是實情。」司馬病擺擺手,說道:「其實沒人曉得,我和婉容自幼相識,兩家住門對門,說有多近便有多近。只是老夫足足長她三十餘歲,在鄉下這年紀足可作她的祖父輩了。」

楊恆心中詫異,想想三十多歲的差異,似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些話是用不上了。

司馬病道:「那時候我醫術初成,回返家鄉,適逢無量天照蒞臨,四野瘟疫盛行,災荒肆虐,婉容一家七口倒下了五個。等我到家的時候,只剩體弱多病的老祖母和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老夫當即採藥救治,連帶全村的人,半個月後盡皆康復,從那時起便有了神醫之名。」

他頓了頓,繼續敘述道:「不久之後無量天照退去,婉容被一位仙林異人收作弟子。也是我留在家鄉,替她照料老祖母,直至為她老人家送終出殯。倘若日子就這麼過下去,興許我也只是個遠近聞名的鄉野郎中而已。可數年之後,一次突如其來的劇變,卻讓老夫成了毒郎中……」

他的眼裡掠過一絲寒光,問道:「楊兄弟,你可聽說過『九幽侯』?」

楊恆搖搖頭,猜測道:「聽名字,是位仙林高手吧?」

「何止是高手,當年他的名望幾不下於三魔四聖,乃是萬人仰慕的正道翹楚!」司馬病臉上的怨毒之色愈發濃烈,徐徐道:「可就是此人,只因為我沒有救治他門下一個敗壞良家婦女貞節的小淫賊,竟暗中派人將老夫滿門十三口人殺得一乾二淨!虧得我出門採藥,才躲過一劫!」

小夜低低「啊」了聲。司馬病恨恨道:「他們不僅沒有放過老夫白髮蒼蒼的父母,連我剛剛滿月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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