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七集 年少輕狂 第四章 鍾情

大凡正魔兩道的修鍊之士,若能臻至鍊氣化神的境界,便可生出靈覺,以無形之眼洞徹四方,甚或心有感應未卜先知。若再往下潛心修鍊,便能由此孕鑄元神直至突破煉神還虛之境。只要元神不死,肉軀受多重的傷也能活轉過來,更能脫離肉體桎梏,神遊物外,倏然往來於天地之間。

然而這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無與倫比,卻極少會有誰在激戰中祭出傷敵。一來元神出竅肉體失去憑依,容易被對手趁虛而入受到傷害。更為重要的是,祭出元神對仙家真元的耗損極其劇烈,莫說時間稍長真元耗盡,動輒有魂飛魄散萬劫不復之虞。即使能夠順利收回體內,折損的真元也大為可觀,少則數年,多則十數年方能恢複過來,卻也元氣大傷。

故而仙林高手縱然孕有元神,也極少敢在對敵時祭出,否則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往後的日子絕不會好過。除非有深仇大恨,誰又肯冒此大險只為求得一勝?

只聽「轟」地一記驚天動地巨響,雙掌交擊,光瀾爆綻如花,衝起足足有數丈之高,已被摧毀過的土地廟再遭無妄之災,數以千百計的碎石磚瓦枯木殘枝在罡風的席捲下急旋抬升,又被重重拋甩而出,「砰砰砰砰」碎為齏粉。

石頌霜嚶嚀一聲,嬌軀激飛,衣袂碎裂,自櫻桃小口中嗆出一道血箭,卻被蒙蒙掌風瞬息蒸發,不見了蹤影。

萬紫瓊枝失去了主人的控制,驟然鬆開楊北楚傷痕纍纍的肉身,一條條分支簌簌收縮,重新變回原來模樣。

楊北楚的元神光影晃蕩,在空中飄飛出三丈多遠,又向下一折,沒入肉軀。

「哇——」吐了口殷紅鮮血,楊北楚搖搖晃晃站直身子,伸手指頭將嘴角的血絲抹去,惡狠狠看向石頌霜,提氣揮笛便向她的眉心擊落。

石頌霜玉容慘淡軟倒在地,渾身經脈被震得幾欲斷裂,真氣波盪渙散提不起絲毫勁力,眼睜睜瞧著楊北楚氣勢洶洶舉笛逼近,卻已沒有半分招架之力。

她雙目一閉,暗道:「沒想到我會死在這裡!」

忽聽楊恆一聲呼喝身如箭矢激射而起,右掌平平推出拍向楊北楚背心。

楊北楚起初渾不在意,心道這小子沒傷沒病也不是對手,如今捱了明華大師一掌小命去掉一大半,更是不足為慮。

孰料隨著掌風迫近,他陡地覺察不妙。敢情楊恆這一掌非但勢大力沉,猶如雷霆萬鈞,兼且恢宏磅礴,籠罩四野,令得自己避無可避,惟有硬拼一途。

原來兩人打鬥時,楊恆亦在依照那塔中老者所傳的掌法心訣,不動聲色打通右臂經脈,悄悄將積蓄的功力注入掌心,打算尋找機會給楊北楚狠狠一擊。

這時石頌霜危在旦夕,他奮起精神,強行騰身出掌,使出一招「怒射天狼」,積攢了半晌的真氣如山洪暴發,源源不絕地湧入右掌,雖是重傷之下這一掌的威力亦足以崩雲裂山,熔金銷玉。

楊北楚凜然回首,訝異道:「這小子是從哪裡學來的這手,雲岩宗可沒如此剛烈雄霸的掌法!」

此刻也無暇多想,他振聲長嘯青玉魔笛光華閃閃往身後揮去,「砰」地與楊恆右掌迎頭激撞,爆出一蓬奪目光焰。

楊恆的身子如同捆枯柴橫飛出去,本已受傷的經脈被笛中透來的魔氣一催,愈發地雪上加霜,眼前天旋地轉金星亂舞,幾不知身在何處。「砰」地摔跌在碎石堆里,口中淤血狂吐不止。

石頌霜絕處逢生,驚訝地睜開妙目,正瞧見楊北楚身軀一晃,滿面殺氣地側目望著楊恆道:「小畜生,你真當我不殺你?」

楊恆身上疼得像是要被烈焰煮沸了一般,卻不曉得楊北楚此際的滋味也決計不好受,只是硬吞下涌到喉嚨的熱血在強撐著而已。

他心頭苦笑道:「我豁出性命的一掌,居然沒傷到這魔頭半根毫毛,今晚已是凶多吉少,可惜拖累了石姑娘,令得她一塊兒遭殃。」

想是這樣想,他的臉上卻滿不在乎地笑道:「對你這種滅絕人性的傢伙,我壓根就沒抱任何幻想。實話告訴你吧楊北楚,我不想死……」

楊北楚冷冷頷首,說道:「很好,那就乖乖跟我回東崑崙!」

楊恆笑著搖頭,聲音越來越微弱急促道:「別自作多情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可是我寧願一死,也絕不跟你走!」

楊北楚冷冷道:「楊家……就這麼讓你深惡痛絕,寧死不歸?」

楊恆全憑一口血氣支撐不倒,說道:「為何不捫心自問,你和楊惟儼都對我爹媽做了什麼?你算說對了一點——我對楊家深惡痛絕,寧死絕不向你們低頭!」

楊北楚徐徐說道:「可惜這由不得你!」

石頌霜稍稍緩過一口勁兒,聽著叔侄二人的交談思忖道:「楊恆若被楊北楚抓回滅照宮,勢必會大受屈辱,以他的剛烈性情又豈能苟且偷生?罷了,大不了捨命一拼,死在一起算了!」

她搖搖欲墜地站起身,勉強凝聚起丹田殘餘的真氣,寒聲道:「楊北楚,你若執意相逼,帶走的不過是兩具屍體!」

楊北楚一怔,問道:「你居然為了這小畜生要和我拚命?那也太傻了!」

石頌霜默然不答,一步步蹣跚著走到楊恆跟前。楊恆抬頭凝視她蒼白的面容,緩緩道:「你何苦?」

石頌霜向著他一笑,無視楊北楚在旁虎視眈眈,反道:「你又何苦?」

楊恆心底生出萬千柔情,道:「楊北楚,你知道當年為何會輸給我爹?你雖然聰明,卻永遠無法明白世上為什麼總有些像我,像我爹娘那樣的傻瓜,寧可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珍守住心中的摯愛。」

楊北楚佇立許久紋絲未動,徐徐問道:「你怎知我不是個傻瓜?」驀地一聲激越清嘯,身形連晃數下,倏地消逝在黑夜裡。

楊恆和石頌霜死裡逃生,均是愕然,兀自難以置信地互視了一眼,目光里充滿驚喜與迷惑,委實不明白楊北楚何以在最後關頭放過兩人,飄然而去?

過了片刻,不見楊北楚迴轉,石頌霜才相信這魔頭是真的走了。她的嬌軀一軟,精疲力竭地倒在楊恆身旁。

「我的包裹里……有……雲岩宗的九元丹——」楊恆粗重地喘著氣,發現自己已很難將一句話講完整。就似自己的身軀,彷彿也不再完整。

「我有葯,」石頌霜顯然仍不願接受明燈大師的好處,艱難地從袖口裡取出瓷瓶,先倒了一顆在楊恆嘴裡,又自己服了一顆,說道:「這地方並不安全。」

楊恆點點頭,靈丹入喉化作一股溫潤的液體,使他感覺稍稍好受了些。然後他吃力地扭過頭,看見石頌霜也正側臉凝視著自己,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一絲苦笑,均知以目下的狀況兩人連路都走不得,也只能躺在這裡聽天由命了。

曠野里蟲鳴啾啾,一陣陣輕柔的夜風拂面而來,帶著夏夜的清涼和四周的花草芬芳,讓人心神寧舒,只覺得不久前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的打鬥,好似已是極遙遠的事。遙遠得就像高懸在夜空的圓月,徐徐隱沒在雲朵里。

兩人便這樣肩並肩地靜靜躺著,感受著劫後餘生的欣喜與萬籟俱寂的安寧,默數著天上璀璨的星辰和身邊人一聲聲的呼吸。這一刻,顯得美妙而靜謐。

「那夜……大魔尊也來過這裡?」過了不知多久,石頌霜輕聲問道。

楊恆低低「嗯」了聲,回答道:「你在奇怪,我為何要隱瞞?」

石頌霜螓首輕點,又搖搖頭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苦衷?」楊恆自嘲地一笑,說道:「苦衷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的一個借口。不管怎麼說,明鏡大師是因我而死,這個仇一定要報!」

石頌霜瞧著楊恆眼中那束跳躍的火焰,深悔自己不該向他提及這件事,於是不著痕迹地轉開話題道:「那位小夜姑娘和你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楊恆愣了下,苦笑道:「你扯哪兒去了?我說過,一直都當她是自己的小妹。」

「我曾經也有過妹妹。」石頌霜默然須臾,輕輕道:「我如此痛恨嚴崇山,除了因為心痛娘親的死,更是因為我一直痛恨自己弄丟了小妹。」

楊恆一驚,就聽石頌霜幽幽敘述道:「那天我抱著小妹逃了出來,路過一座市集又累又餓,禁不住停下來想買些吃的。我將小妹放在攤邊的一張小桌上,正數著身上幾文銅錢時卻被人撞了一下。銅錢掉到了地上,我就低頭去撿。可等我拾起了銅錢,才發現小妹沒有了——」

她的眼眸里忽然閃動起淚光,就似夏夜裡凝聚在葉尖上脈脈閃爍的晶瑩露珠,語音也變得微微哽咽,說道:「我到處去找,逢人就問,可沒人看見小妹是被誰帶走的。後來我絕望了,就在道邊哭。等哭夠了,我便往家裡走,心想丟了小妹,我沒臉再見娘親,大不了讓那些惡人把我也打死好了。」

楊恆聽她訴說著隱埋在心底十幾年卻從不願向人提及的悔恨往事,心中升起強烈的同情與傷感,柔聲道:「你當時那麼小,這一路走得很辛苦吧?」

石頌霜那宛若冰雕玉琢的嬌挺瓊鼻在夜色里輕輕抽搐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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