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六集 人間正道 第六章 軟禁

其後數日楊恆便在金頂禪院中靜養,終日躺在床上足不出戶,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

每天明月神尼都會前來替他換藥,明華大師等人亦輪流著來探視,真禪、小夜等人本也想到金頂禪院看望楊恆,卻被守在院門外的僧人勸阻,言道楊恆傷重不宜打擾,只好托守門僧捎了些衣物進去,這才怏怏而回。

如此數日楊恆傷勢漸好,已能下床走動。

他不耐在屋裡待著,便想前往平山佛堂祭拜明鏡大師。可剛走到門口,就被兩名金頂禪院的真字輩中年僧人攔阻道:「真源師弟,你傷勢未愈,還不能外出。」

楊恆道:「我在屋裡待得悶也悶死了,出去散散心也不成么?」

一個法號喚作真方的僧人道:「明華師叔吩咐過,你的傷只宜躺在床上靜養。如要外出,須得先得他和令師明月神尼的准許。」

楊恆愣了愣,道:「我又不是囚犯,哪有出去走走還要別人同意的道理?」

真方微笑道:「這是明華師叔一再交代的事情,我們也不好違反,請師弟見諒。」

楊恆聽他說得客氣,可身子擋在院外猶如一尊門神,目光炯炯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好似在提防自己會突然逃走。

霍然間他醒悟過來,暗道:「好啊,敢情是要軟禁我!」一時也無暇細想明華大師為何要這麼做,說道:「我是去平山佛堂祭拜明鏡大師,難道也不準么?」

真方道:「今天早晨明鏡師伯的遺體已然火化,師弟還不知道么?」

「火化?」楊恆吃了一驚,想到自己連明鏡大師的最後一面也沒見著,心裡又是遺憾又是惱怒,不明白昨日老尼姑來給自己換藥時,為何隻字不提?

他頓感自己仿似一夜之間莫名其妙成了雲岩宗的外人,重重一點頭道:「好,那我就到明鏡大師的墳前磕頭上香!」舉步便往門外闖去。

真方伸手一攔道:「師弟留步,待貧僧先去稟報過明華師叔。」

楊恆越發憤怒,探手推向真方胳膊道:「不用你去,我這就找明華大師問個明白!」

誰知真方的手臂宛若一根鐵門閂,竟是紋絲不動牢牢擋在楊恆的身前,說道:「真源師弟,你莫要生氣,明華師叔此舉也是關心你的傷情。」

楊恆望著真方的面容,見他閃爍其詞,分明是在隱瞞什麼,心下更是不解,運勁往對方臂上一按,喝道:「你讓不讓開?」

沒想到這真方的修為著實不弱,身子微微一晃便又似個釘子般穩穩定住,默運佛功與楊恆手上的勁力相抗,兀自面帶笑容道:「師弟,你這是做什麼?」

楊恆一用勁兒胸口便隱隱作疼,知道自己傷勢未愈要想闖過真方這一關委實不易,但他倔強的性子一起,那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擋不住,猛地翻腕點向真方脈門道:「我又不是犯人,你們憑什麼攔我?」

真方急忙一縮手,楊恆趁機施動萬里雲天身法從他身側輕盈掠過,旁邊守著的另一名僧人真相趕緊追上道:「師弟,快回來!」探手抓向他的肩膀。

楊恆沉肩側晃,幾下一動已是氣喘吁吁,笑道:「對不住,我要出去轉上一圈,等逛累了以後自會回來。」

話音未落忽地人影一閃,明華大師飄落在他身前道:「真源,你怎麼出來了?」

楊恆一見明華大師,便曉得自己哪裡也去不成了,說道:「大師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問你,為何不准我走出這院子去?」

明華大師和顏悅色道:「原來你是為了這事著惱,咱們先回屋裡坐下再說。」

楊恆滿肚子是話,跟著明華大師進了屋,兩人在桌邊落座,明華大師打量著楊恆道:「看起來你的傷勢恢複得很不錯。」

楊恆不接他的茬兒,單刀直入道:「我不能離開院子,真禪他們不能進來探望我,甚至我不能去祭奠明鏡大師,憑什麼這麼對我?」

「你先別急。」明華大師溫言撫慰道:「貧僧此來,正是要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你,而讓你在這『臨風院』中靜養的決定,也非我一人作出,實是諸位明字輩長老經過慎重商議後才達成的一致想法。」

他頓了頓,接著道:「你無需多心,我們這樣做其實是為了防備那斗笠人殺人滅口,暗中加害於你。只是……根據你的描述,我們尚未能在明字輩的長老中尋找到與斗笠人特徵相符的嫌疑人。」

楊恆一皺眉道:「你們是在懷疑,那個斗笠人是我胡編亂造出來的?若是這樣,明鏡大師後腦的指傷又從何而來,難不成還是我做的?」

他說這話時也沒多想,可話一出口才發現明華大師的神色肅然,不由警覺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說不定他們找不到斗笠人,卻真的懷疑上了我!」

這念頭一生出,先是楊恆把自己嚇了一跳,又覺得匪夷所思頗為好笑。可再往深里一想,不由得心底里冒起一股寒氣,醒悟道:「只怕這是真的!否則他們何需用軟禁這招?只是暫時找不到證據,才沒把我押到堂上三審五訊罷了。」

念及於此,他再也笑不出來了,自知為了保護娘親,自己那番敘述里有頗多疑點難以解釋,也難怪這些老和尚會起了疑心。

可明鏡大師明明是被斗笠人殺害,自己非但有口難言,還要背上嫌疑,心中滋味端的難以言喻。

就聽明華大師說道:「也許那天你剛剛蘇醒,心情激動之下難免會遺忘忽略了許多細節,經過這幾日的靜心療傷,或許還能記起些什麼?」

楊恆尋思道:「事到如今除非我把實情全盤說出,否則只會越描越黑,露出更多馬腳被他們抓住。只有等養好傷,再暗中查訪明字輩眾僧,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明華大師見楊恆低頭不語,只當他心中掙扎,便道:「還有一件事讓你曉得,昨日明水師弟在本宗諸位長老的一致推選下,已接掌宗主之位。」

「是明水大師?」

楊恆打斷思緒,愕然問道,也難怪他會驚訝,以資歷而論,整個雲岩宗明字輩高僧里,除了遠在牛頭寺隱居的明空大師外,便該數到眼前的這位明華大師。

偏偏眾僧舉薦的是明水大師,這可有點奇怪。

明華大師看出楊恆心裡的疑竇,微笑道:「明鏡師兄在世之時便曾有意請明水師弟接掌門戶,好脫出俗務專心於佛法修行,只因明水師弟一再婉拒,才暫且作罷。如今明鏡師兄捨去一身臭皮囊,去了西天極樂世界,這留下的宗主之位自然當由明水師弟接任。」

楊恆這才明白過來,聯想到櫻花台劍會時,明鏡大師留下明華大師在峨眉坐鎮,卻偕明水大師前往,恐怕其中也包含著交接提拔之意。

莫名地,他腦海里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道:「倘若明水大師便是那斗笠人,雲岩宗豈不遲早要成了楊惟儼的傀儡幫凶?」

明華大師又道:「明鏡師兄一生光明磊落慈悲寬厚,為仙林正魔兩道所共仰,他這一去實為本門莫大的損失。更遺憾的是,直至圓寂也未能再見令堂一面。」

「我娘親?」楊恆心頭一凜,暗道:「你怎曉得,大師去前終還是與她見過了一面。」

楊恆耳邊不禁又響起明鏡大師臨終前在自己的懷中言道:「真源,你很好,是老衲存了私心,對不住你們母子。命中該當有此一報——」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明華大師頷首道:「當年明曇師妹落入魔爪,雲岩宗原該全力相救。但明鏡師兄身為宗主,卻不能不比常人考慮得更多些,所以遲遲未能下定決心。後來傳來令尊反出滅照宮,救得明曇師妹逃下東崑崙的消息,他才如釋重負。」

楊恆心想:「依照斗笠人的說法,娘親是和老尼姑一起前去刺殺楊北楚的。雲岩宗想找滅照宮要人,道理上先虧了一截,除了動手強奪,別無他法。」

又聽明華大師說道:「此後我們也曾多方尋找明曇師妹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令堂將你送上峨眉,我們才知道當中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因此明鏡師兄一直對你關愛有加,甚至破格提攜你進入平山佛堂修鍊半年,乃至送進藏經樓抄書兩月,這些都是有緣由的。」

楊恆靜靜聽著,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驀地想起道:「那豈不是說早在進入平山佛堂修鍊之前,明鏡大師即已清楚了我的身世了?不用問,定是老尼姑私下裡告訴了他。怪不得那天明鏡大師當眾宣布此事時,明華大師站在一旁曾多瞧了我一眼——嗯,他也是知情人之一了,可那也不該用如此古怪的眼神瞅著我啊?」

突然楊恆心頭一顫,記起楊北楚在平山佛堂里曾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小楊恆,你太年輕太幼稚,很多事現在還不懂。你以為雲岩宗收留你真有那麼好心……」

當時他只當楊北楚在心懷叵測挑撥離間,而今再與明鏡大師的遺言兩相映證,才發覺此言並非空穴來風!

剎那間楊恆心中亂作一團,思忖道:「難道雲岩宗敢冒觸怒楊惟儼的大不韙,收留下我,果真隱含著藉我對付滅照宮的用意?否則明鏡大師所說的『私心』指的又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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