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五集 春水天池 第八章 驚悉

不提西門望夫婦如何煞費苦心地挽留厲青原,卻說大魔尊與九天金烏輪硬撼負傷,遁出百多里尋了處隱秘僻靜的幽谷潛心療傷。

數日之後她功力盡復,想著桐柏雙怪出賣自己的這筆帳,往後有的是機會補報,亦不急於一時,便再次前往白頭峰打探楊恆行蹤。

而在她內心深處,雖不願念及,可楊恆的一席話語卻依舊像根針般深深刺入,令自己煩躁不安,甚而隱隱升起一縷恐懼。

她當然不信楊恆所言會是真的,然而這少年打從心底里流露出的孺慕之情和不顧生死前來報訊的反常舉動,又使得她莫名地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她想回憶起從前的經歷,可每每心念稍一觸及,自己就像一腳踏入了黑暗的深淵,頭腦劇痛心緒狂躁,充滿了毫無來由的殺意。

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是個記不起過去,失去了從前的人?

「我這是在懷疑老宮主么?」她驚然一驚,立即凝定心神思忖道:「老宮主對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因為這小鬼莫名其妙的一通鬼話便動搖了心念?他是老宮主的親生孫兒,我若是他的母親,豈不成了楊南泰的妻子?這哪有可能,我早該曉得這小鬼是在胡說八道!」

想通了這點,大魔尊如釋重負,耐心等到天色大黑,二次上了白頭峰。

可上了白頭峰她才曉得自己又撲了個空,雲岩宗的眾僧早在三天前便離山而去。

她自不甘心就此作罷,自料楊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終究還是要隨明月神尼等人回返峨眉,當下御風南返。

果然,前往天心池出席櫻花台劍會的明鏡大師等人早已悉數回山,卻唯獨不見楊恆的蹤影。她又設法打探了數日才弄明白,敢情楊恆這小子沒等櫻花台劍會結束就偷偷溜下白頭峰,只留了封短箋言道要去東崑崙解救楊南泰。雲岩宗眾僧察覺後多方追尋,畢竟沒能將他截住。

大魔尊略感失望,心道:「既然這小子已經去東崑崙自尋死路,我也不必在峨眉耽誤工夫。說不定,此刻他已為滅照宮所擒。」

這麼想著,她便獨自迴轉滅照宮。一路無話。

這天回到了東崑崙,她當即入宮求見楊惟儼,卻被告知老宮主正在會客。又向人問起楊恆的事情,得到的答覆卻是:「這些天宮裡風平浪靜,根本就沒見過這麼一個小和尚。」

大魔尊不由疑惑道:「莫非這小子路上出了差錯,否則斷無此時不至的道理。」

她等了許久,仍不見楊惟儼出來,便鬼使神差地往百丈懸崖行去。

這百丈懸崖位於東崑崙雄遠峰的後山,崖高百丈冰雪封蓋峭立如鏡如此得名。崖下有一條急流經過,蜿蜒奔騰數百里最後會入金沙江。若從山崖上俯瞰,便似一條銀白怒龍咆哮翻滾,撞開層層險峰阻隔,昂首東去。

在崖底十餘丈高的地方,有一座幽深詭異的洞穴,歷代滅照宮的重犯便囚禁於此。洞外不僅有重兵鎮守,更有苦心經營了幾百年的各處禁制,莫說尋常囚徒,就是一等一的仙林高手也插翅難逃。

她行到洞外,負責守值的一名滅照宮頭目迎上施禮道:「大魔尊駕臨百丈崖,不知有何差遣?」

大魔尊微一猶豫,說道:「我要見楊南泰。」

那頭目問道:「楊二爺是重犯,請問大魔尊可有老宮主的手諭?」

大魔尊面色一寒道:「怎麼,我見他一面,還需老宮主點頭?」

那頭目忙道:「請大魔尊見諒,這是宮中的規矩,小人也不敢違背。」

大魔尊漠然道:「我只是想問他幾句話,你連這點擔待都沒有么?」

那頭目曉得面前這女子實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要是開罪了她將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遲疑道:「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否則小人委實吃罪不起。」

大魔尊頷首道:「你領我去見他!」那頭目無可奈何地應了,領著她走進山洞。

這還是大魔尊第一次步入此地,儘管一直聽說百丈懸崖乃人間地獄,看管著十數名滅照宮的重犯,可她仍未料到裡頭的情景竟是如此恐怖陰森。

一路走來岔道極多,幽暗的洞穴里處處有禁制埋伏,耳朵里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之聲。而關在這裡的均非常人,想讓他們能痛苦出聲,遭受的刑罰必是異常殘忍!

她不為所動,心裡只想著楊恆的話語,不一刻來到一座被改建過的石室前。

那頭目將門打開,說道:「小人在外面等候,您和他的見面越短越好。」

大魔尊也不理他,走進石室。裡面出奇的大,剛一開門,就有一蓬灼烈難忍的火紅色熱風撲面襲來。若非大魔尊修為精深,只這一股熱氣就足以將她熔成青煙。

她默運真氣護持周身,舉目望去但見石室里山岩林立,閃爍著亮紅色的光芒,往外噴出著一團團熾烈難當的紅色焰火。

一名中年男子席地而坐,渾身赤裸只穿了一件短褲衩,露出了古銅色的遒勁肌肉,上頭滿是斑斑駁駁被灼傷的紅痕和赤痂,雙手在小腹前捏做法印,正全力抵擋這駭人的熱流侵襲。

他的雙腕和雙腳上都被一條金色的細鏈鎖住,鏈條的另一端被釘死在佇立於石室四角的青銅柱上。柱面鐫刻著極為厲害的魔符禁制,想要將它毀去恐怕要三魔四聖才有此能耐。

大魔尊走了十餘步,便被石室里洶湧的熱浪逼得停下腳步,不敢再向前行。

中年男子顯然已察覺有人進來,但他正心無旁騖地抵禦魔火酷刑,已無暇分神,甚至連眼睛都懶得張開望上一望。

等了一盞茶時分,門外那頭目催促道:「咱們得快點離開。要是讓旁人知道我私放您進洞,可大事不妙。」

大魔尊冷哼道:「你怕什麼,出了事一切由我擔當。」

這時候熱浪漸退,雖仍然令人有置身火爐之感,卻已比方才好了許多。

中年男子睜眼打量大魔尊,目光里有些警覺和詫異,但什麼也沒有說。

大魔尊又走近幾步,問道:「你就是楊南泰?」

中年男子木然道:「這麼多年了,除了楊北楚,閣下是第一個敢進來看我的人。」

大魔尊皺皺眉,說道:「楊恆是你的兒子吧,我見過他幾面。」

中年男子眸中精光一閃而逝,沉聲道:「你也是來做說客的?」

大魔尊搖頭道:「我來,是想問你幾句話——尊夫人是誰?」

楊南泰神情中的警惕與疑惑更甚,冷冷道:「不必拐彎抹角,有話直說。」

大魔尊打量面前的這位中年男子,禁受了數年常人難以想像的酷刑摧殘,他的面容蒼老憔悴,但那沉默中深蘊的堅毅與鋒芒,還是能讓人依稀想見當年風采。

她緩緩說道:「尊夫人是雲岩宗女尼明曇,對不對?六年前她曾闖上東崑崙救你,最終逃不過香消玉殞的下場。此事雖是滅照宮的隱秘,可知道的人其實也不少。偏偏,你的兒子楊恆信口雌黃,居然一張口就叫我媽媽!」

楊南泰情不自禁地虎軀劇震,雙目炯炯放出異光,須臾不離地凝視著大魔尊的面容,半晌後說道:「你能否摘下面具?」

大魔尊道:「沒有必要。我可以告訴你,我絕不可能和尊夫人有任何相似之處。」

楊南泰「嘿」了聲,無意里視線掃過大魔尊發上的那支銀釵,頓時面色大變,霍然起身道:「你……真的是明曇?」

大魔尊雙眉皺得更緊,說道:「你們都瘋了么?我怎麼可能是明曇?」

楊南泰黯然一笑,澀聲道:「我沒瘋,瘋了的人不是我!明曇,除了你,還有誰會戴著我當年送的這支釵子?」

大魔尊心下越發感覺驚詫道:「這釵子多的是,未必就是你送的那一支。」

楊南泰緩緩搖頭,說道:「不會,因為這釵是我特地請鎮上的金匠另行打制而成,世上絕不會有第二支!」

大魔尊聞言不由得心如亂麻,強自掩飾住內心的震駭道:「你信口開河編造謊話,是想求我將你救出百丈崖?」

楊南泰凝視著闊別六年的妻子,恍惚間,思緒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神傷魂斷的黃昏。

六年了,自己在這暗無天日的百丈懸崖里整整被幽禁了六載光陰。那些叱吒風雲笑傲仙林的往事,彷彿已是前世之事。然而妻子的突然出現,卻又赫然喚醒了心底里所有的記憶,只是相逢卻不相識——她已不認得他了。

再想到與妻兒十年山野間的隱居歲月,心頭湧起一縷柔情與感傷,悲愴低笑道:「我背叛父兄,罪有應得。況且你也救不了我。明曇,你是被軒轅心煉化了元神,以至於從前的記憶盡失。」

大魔尊心中不禁駭異道:「他自從被囚禁在百丈崖,便再無機會見到楊恆。為何這兩父子說出的話居然一模一樣?」

她驚疑不定地說道:「你說我記憶盡失,倒也是個替自己圓謊的最好借口。」

楊南泰沉聲道:「不,你的記憶並非全無辦法恢複。在你……」他的話說到半截猛然住口,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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