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三集 心中有石 第七章 清溪

楊恆急忙追上叫道:「嚴姑娘,請留步!」

白衣少女腳步不停,蹙眉道:「你陰魂不散地老纏著我,究竟想幹什麼?」

楊恆道:「姑娘這是明知故問!你差點殺死明燈大師,卻想一走了之?」

白衣少女霍然回頭,眸中閃動著冷光,徐徐道:「他該死!」

「你又來了!」楊恆追到她身邊,惱道:「只想著自己,卻絲毫不顧念明燈大師的苦衷。若不是看在大師面上,我才懶得和你多說。」

白衣少女猛地駐步,玉容如霜凝視楊恆道:「你說我什麼?」

楊恆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大聲道:「我說你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己!」

白衣少女眉宇間煞氣一涌,似在強自按捺怒意,淡淡道:「走,這兒不歡迎你。」

楊恆紋絲未動,斬釘截鐵道:「你跟我一起去見明燈大師!」

白衣少女沒想到楊恆如此強項,秀眉挑了挑,一拂衣袖舉步又行。

「站住!」楊恆火往上撞,伸手抓向她的藕臂道:「你得把話說清楚!」

白衣少女側身出掌,兩人在後堂里飛快地拆解數招。楊恆功力上仍略有不及,被她的袖袂帶得往旁踉蹌兩步,方自站定,大聲道:「姑娘可知,能有父母的疼愛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白衣少女在後堂坐定,唇角微露譏誚道:「不必你提醒,我的娘親已經過世,我的父親有等於沒有。」

以她的脾氣,楊恆這般糾纏不放,又打又罵,早應一腳把這小和尚踹出煙波齋了。可不知為何,她對楊恆的執著和熱心亦隱生一絲好感。畢竟對方屢次三番不較私利地苦勸自己,也是全然出於一片好意,故而話說到現在,她雖不加辭色,卻也始終不願對楊恆促下重手。

就聽楊恆又道:「我有母親,也有父親,而且他們都在世!可是我的娘親不認我……而我的父親,被人囚禁飽受折磨。我身為人子卻無力相救,每天都感到了無生趣,滿心痛楚。」

白衣少女不再應聲,只靜靜地注視楊恆。

楊恆歇了口氣,搖搖頭接著道:「可我知道他們仍是愛我的,即使是我母親,她……也絕非本意。由己及人,明燈大師當年離家出走也必定事出有因。你為何不肯給他機會,讓他說明真情?」

白衣少女默然須臾,緩緩開口道:「我的家事,似乎不勞楊公子過問。」

楊恆並不氣餒,揚聲道:「明燈大師待我情同父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衣少女聞言,臉色一沉道:「那你的親生父親呢?其實楊公子自家的事已經不少,先顧好你自己吧。」

楊恆如遭當頭棒喝,深吸口氣道:「不勞姑娘提醒!」

白衣少女凝視楊恆,繼續說道:「我看你……憔悴很多,想必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如意。一顆將死之心,又怎救得了別人?」

白衣少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楊恆心神動蕩,不能自已。他神色陰晴不定,已是萬念俱灰,驀地悲愴一笑道:「姑娘說得好,在下的確一無是處,實與行屍走肉無異!我想勸解你,卻不知道其實自己沒這個資格!」說罷,頭也不回快步走出後堂。

白衣少女微微一怔,喚道:「你要去哪裡?」

楊恆恍若不聞,穿出前廳已走到院外。西門美人兀自在和煙波叟攪和不清,看到楊恆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衝去,詫異道:「小和尚,你就這麼走了?」

楊恆對她和真禪的招呼視若無睹,身形一縱,御風掠出煙波齋,自己也不曉得在幹什麼、該去哪裡,只是一個勁兒加快身速,風馳電掣地穿越在崇山峻岭之間。

後面的真禪起身欲追,可又哪裡能趕得上楊恆的萬里雲天身法?

楊恆受了白衣少女的刺激,心中如瘋如狂,專往艱險荒僻之處行走,也不知一口氣奔出了多少里,在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邊驀然停住。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汗珠一顆顆滴落進溪水裡。忽然發現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一條窈窕美好的雪白色身影,竟是那白衣少女。

她走到近處,搖搖頭道:「你這人脾氣可真大,說變臉就變臉,居然還想做說客?」

楊恆心灰意冷,已沒心思和白衣少女鬥嘴,深深地把頭浸入溪水裡不說話。

等他抬起頭,就聽白衣少女道:「我還以為你想不開,要把自己給悶死在水裡呢。」

楊恆忍不住道:「你覺得往一個人傷口上撒鹽的滋味很享受么?」

白衣少女道:「事實上你往我的傷口上撒過兩把鹽了,你覺得享受嗎?」

楊恆愣了愣,無言以對。白衣少女望著楊恆水中的倒影,俏臉上徐徐露出一抹笑意,說道:「這些天你吃過一頓熱飯嗎?不如跟我回煙波齋去。」

「不了。」楊恆無精打采地搖頭道:「你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白衣少女凝視著楊恆清瘦落寞的側臉,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吃魚嗎?」

楊恆心不在焉隨口回答道:「我是俗人,不忌口。」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倏然長袖舒捲「嘩」地激起一蓬水柱,左手五指如蘭花盛綻凌空虛攝,「劈啪劈啪」的聲響過後,數條活蹦亂跳的大魚已經落在了岸邊的草地上。

楊恆明白過來,有些詫異地望向白衣少女。白衣少女道:「難不成還要我來生火?」

楊恆猶豫了下,勉強振奮精神,在溪畔撿拾了些乾枯樹枝生起一團篝火。

這時白衣少女已將那些活魚清理乾淨,串到了樹枝上,架在火上燒烤。

楊恆怔怔在她對面坐下,問道:「你到底是在可憐我還是想安慰我?」

白衣少女漫不經心道:「聰明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往往會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想複雜。我烤魚,你吃就是了,這也需要理由?」

楊恆自嘲地一笑,心裡的氣不自覺地消了大半,說道:「是啊,吃飽吃好,想那麼多幹嘛?對了,咱們見了好幾回面,我還一直沒有機會請教姑娘芳名。」

白衣少女轉動架子上的烤魚,過了半晌才回答道:「我叫石頌霜,風雅頌的頌,冷若冰霜的霜。」

「我叫楊恆……」順口說完後,楊恆自失地一笑,道:「其實你早知道了吧!」

石頌霜遞過一串烤魚,道:「這魚不能烤得太久,否則鮮味盡失就不好吃了。沒有調料,你將就著點吧。」

楊恆接過咬了一口,但覺魚肉鮮美滑嫩,入口彌香,頷首道:「還不錯。」

石頌霜幽幽道:「這是小時候娘親教我的。嚴崇山最喜歡吃河魚海鮮,娘親為了他特意練就了一副好廚藝。可惜,我只來得及學到這一點兒皮毛。」

楊恆「哦」了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石頌霜望著潺潺溪水,輕聲道:「其實我很感激你三番兩次地來為嚴崇山說情,但娘親的死,讓我的心永遠無法原諒他。你剛才勸我設身處地想一想,可如果你是我,又該如何?」

楊恆靜默片刻,頹然道:「我是在強人所難了。畢竟我是個外人,這心結也只能由你們父女自己去解。」

石頌霜道:「那你呢?你不是一心想找楊惟儼、楊北楚報仇么?假如有一天你真的有了這個能力或者機會,你會殺他們嗎?」

「我當然……」楊恆吐到嘴邊的話又猛然被卡住了。

石頌霜道:「這就對了,你痛恨他們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總想著要復仇。可他們也是你的祖父和大伯,面對他們時你真下得了手么?」

楊恆表情僵硬,呼吸漸漸急促,眼睛裡異光變幻,最後頹然長出口氣道:「姑娘想得太遠了。現在不是我殺不殺他們的問題,而是我壓根連自保都難。」

石頌霜寧靜的眼神始終須臾不離地看著楊恆,輕輕道:「你明白了,現實就是這麼殘忍。一個人若想有選擇的自由,就必須先讓自己強大到不可擊敗。否則,終歸還是任人宰割的可憐蟲。如同這水裡的魚兒,自以為快樂安全,一旦大難來臨,卻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楊恆將最後一點烤魚塞到嘴裡,默然把枯枝扔進火堆,看著它升騰起煙火,突然微笑道:「怪了,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可說出的話,怎麼像是個佛門高僧似的。」

石頌霜搖頭道:「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貶我呢?就當咱們同病相憐吧,我的話你能聽得懂,這很好。其實你……」

話音未落,就聽小溪對岸有人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真源,你果真在此。」

楊恆聞聲轉頭,愕然叫道:「明華大師!」

明華大師微笑道:「你讓老衲好一通找!」芒鞋踏過波面,來到兩人近前。

楊恆起身施禮,疑惑道:「大師怎知弟子在這裡?」

明華大師道:「那晚你突然失蹤後,大伙兒四處搜尋都不見下落。有一日明鏡師兄收到了匡掌門的書信,言道你在養傷時曾向人打聽煙波叟的住處。於是老衲便自告奮勇,來郴州走上一遭。」

楊恆這些天只顧著自怨自艾,到處遊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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