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二集 天下小卒 第九章 見色聞聲世本常,一重雪上一重霜

「嘩啦啦——」碧波翻湧,楊恆從水面下艱難地露出了頭,周圍的潭水被他從口中嗆出的鮮血染得一片殷紅,在月光下粼粼閃光。

他費力地抓住一根探向碧潭中的枯枝,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爬上了岸。

胸口像有一團火在燒,手足卻冰涼麻木,渾身猶如散了架似地疼痛難忍,楊恆歇了會兒手腳微微有了暖意,攀上潭邊凸起的一方山岩上,筋疲力盡地仰面躺下,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再抬。

夜空中星辰寥寥月向西去,山風吹在濕透的衣衫上透著陣陣涼意,楊恆不禁連打幾個噴嚏,這在有護體真氣流轉的情形下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而現在,他只覺得丹田空蕩蕩的難受,薩般若真氣細若遊絲積聚緩慢。

昏昏沉沉間靈台一陣警兆生出,楊恆的眼睛甫一睜開,就看到上方有一道如同巨鷲的黑影俯衝而下,沒等他作出反應來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襟。

楊恆定睛一瞧,竟是邛崍山君。就聽他獰笑一聲道:「小和尚,你倒逍遙快活!」

原來數月前從法融寺鎩羽而歸乃至昨日正陽山莊一戰後,他眼見明燈大師身負重傷,便耐不住報仇慾念,苦等到天黑後偷偷潛上祝融峰,哪知祝融劍派已被那白衣少女驚動,在明燈大師養傷的小院周圍嚴加警戒,令他無從下手。

邛崍山君只好滿心不甘地悄然離去,不想路經水簾洞,無巧不巧中竟望見正仰面朝天躺在山石上昏睡的楊恆,當下出手擒拿。

楊恆暗叫倒霉,兩眼一翻道:「我既沒缺胳膊也沒斷腿,自然逍遙快活。」

這一句嘲諷正刺中邛崍山君痛處,他眼中凶光爆閃,嘿然道:「你敢譏笑老子?」左手一使勁「嘎巴」脆響,楊恆的左腿腿骨已被他生生拗斷!

楊恆大叫一聲立時疼昏了過去,邛崍山君舉掌便欲結果了他的性命。可手掌剛要擊落,猛一轉念道:「蘇醒羽正為攻打祝融峰的事犯愁,我不如將這小子帶回去嚴加拷問,也好摸清正陽山莊里的情形!」

想到這裡他改變了主意,將楊恆幾處大穴封住往腋下一夾,徑直往後山而去。

※※※

「嘩——」一盆涼水澆頭,楊恆激靈靈一個冷戰蘇醒過來,立時感到左腿傳來的鑽心刺肺的劇痛。他下意識地低哼了聲,耳朵里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小和尚醒了。」

他雙手撐地,費勁地抬起頭,先是看到了一雙從道袍下擺底部露出的黑色靴子,然後便瞧見蘇醒羽高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輕揮羽扇,冷冷望著自己。

在他的左右兩旁,桐柏雙怪、邛崍山君、司馬陽、白衣少女,還有一眾不認識的排教首腦各自落座,廳里的燭火亮如白晝,刺得眼前一片發花。

他忍疼不吭聲,搖搖晃晃慢慢從地上撐起身。

「跪下!」背後一聲爆喝,一個押解他的排教黑衫人飛腳踹在楊恆的後背上,令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趔趄,膝蓋一軟便往地上跪倒。

「啪!」楊恆伸右手往地上一撐,右腿狠命使力又將身軀直挺挺地抬起,回過頭瞧了眼踢踹自己的那個黑衫人,「呸」地吐出口血沫。

黑衫人身手不弱,扭頭躲過,勃然怒道:「小賊禿,我讓你囂張!」舉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就往楊恆面頰上狠狠搧去。

驀然雪白的光影一閃,那黑衫人的手腕「呼」地被一條長袖纏住,再拍打不下去。

白衣少女藕臂微震,袖袂發力將黑衫人帶得往旁踉蹌,再一收袖道:「士可殺不可辱,讓他站著回話。」

楊恆一怔,沒想到她會出手相幫自己,可對方神情漠然,根本沒朝他瞅上一眼。

蘇醒羽放下羽扇,徐徐說道:「小和尚,咱們又見面了。」

楊恆忍著劇痛與他對視須臾,微微一笑道:「你在和我套家常?」

蘇醒羽微愣一下,哈哈笑道:「來人,請真源小師父坐下!」

楊恆也「哈」了聲,毫不客氣地往黑衫人搬來的椅子上一坐,哂然說道:「硬的不行便來軟的,不知蘇教主還有什麼新鮮手段好讓我見識見識?」

蘇醒羽城府極深,對楊恆的譏刺並不動怒,微笑道:「我只想和你聊幾句。」

楊恆道:「奇了,閣下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教巨孽,我不過是籍籍無名的雲岩宗俗家弟子。咱們兩人之間,有什麼好聊的?」

邛崍山君怒喝道:「小禿驢,你別給臉不要臉,惹火了老子便一掌拍碎了你!」

楊恆故意瞥了瞥他那兩隻各殘缺一指的手掌,搖搖頭道:「可憐,可憐……你技不如人打不過明燈大師,卻拿我來出氣。欺軟怕硬,這樣做人很有意思么?」

需知他並不似母親那般慈悲仁厚,更不像父親那樣沉默寡言,這時既已了無生望,至少還可以痛快淋漓地罵一頓!

眼角餘光不意卻看見那邊桐柏雙怪中的西門望歪頭瞧著自己,醜臉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蘇醒羽搶在邛崍山君發飆前問道:「小師父,令師嚴崇山的傷勢可有好轉?」

楊恆腦筋一轉,當即醒悟到蘇醒羽是要拐彎抹角打探祝融劍派的虛實,卻將自己誤作了明燈大師的弟子。他本想一句硬頂回去,忽又想道:「我何不胡說八道一番,讓這老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不敢輕易向正陽山莊發動進攻。」

於是他笑吟吟道:「承蒙蘇教主記掛,明燈大師今早起來一口氣吃了三隻燒雞五斤醬牛肉,說要養足精神等您今夜再去拜訪。」

白衣少女一聽就曉得楊恆在戲耍蘇醒羽,撇撇嘴角也不道破,只淡淡地看著。

司馬陽冷冷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我昨日看得清楚,嚴崇山胸口中刀奄奄待斃,哪有這麼快便能復原?」

楊恆瞧向司馬陽,噗嗤一笑道:「哎喲,你怎麼成了麻臉?我看你才是胡言亂語,睡了一宿便忘了這臉上的麻點是怎麼來的么?」

司馬陽昨夜被明燈大師一口酒汁噴中,身上的那點傷倒還罷了,可素來引以為豪的那張俊臉如今卻被打成點點斑痕。雖說立刻抹上了靈藥,可也難保傷愈後不留下疤痕。

他正為此事恨惱,卻聽楊恆哪壺不開提哪壺,焉能忍耐得住,陰冷一笑道:「小野種,稍後我看你還能笑得出!」

蘇醒羽一皺眉,既佩服楊恆的膽氣,又對他油鹽不進甚是頭疼,便向邛崍山君使了個眼色。

邛崍山君心領神會,離座走向楊恆道:「蘇兄,這小賊禿不識抬舉,乾脆將他右腿也斷了,給他上點兒規矩!」

楊恆不動聲色,將一支九絕梭順著袖口悄悄滑落到右手,只等這魔頭走到近前,趁其不備先扎他個透心涼。

忽然有人怪聲怪氣道:「老周,你若真敢再斷了他的右腿,老子便服你!」

邛崍山君一愣,轉頭見說話的是西門望,哼道:「西門兄的這話是何意思?」

西門望嘿嘿笑道:「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你可曉得這小和尚的爺爺是誰?」

邛崍山君不明就裡,火道:「管他是誰,莫非老夫會怕他的爺爺?」

西門望笑呵呵道:「他的爺爺就是滅照宮宮主楊惟儼,你怕不怕?」

一剎那廳里鴉雀無聲,連蘇醒羽的面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變。

需知「楊惟儼」這三個字,於仙林中人而言,便似孔子之於讀書人,皆是如雷貫耳高山仰止的泰斗人物。只不過一邪一正,一為當世頂尖魔頭,而一位千秋萬載的聖人師表而已。

邛崍山君呆了片刻,說道:「他若是楊惟儼的孫子,又豈會在雲岩宗做和尚?」

西門望道:「我真是好心被當了驢肝肺——你若不信,問問司馬陽便知!」

當下大廳里數十道目光盡皆聚焦在了司馬陽那張破了相的臉上,司馬陽惱怒地瞪了西門望一眼,不得已嘴裡咕噥道:「我只是在五六年前見過楊師弟一面,如今事隔多年他的容貌大變,一時也無法確認。」

然而在場的人誰都不是傻瓜,察言觀色十有八九已信了西門望的話。邛崍山君身子已經離座,站在楊恆面前騎虎難下,忍不住望向蘇醒羽。

蘇醒羽卻在暗惱司馬陽,若非西門望出言點破楊恆身世,自己不明所以之下,大有可能將這小和尚折磨至死,一旦楊惟儼聞知,排教與自己豈不大禍臨頭?

在當今亂世中,小門小派想求得生存殊為不易,即便像排教這般有千年根基,號稱僅次於魔教的仙林第二大教會,為求自保亦是不遺餘力。

他不惜興師動眾攻打祝融劍派,固然別有緣故,但私心裡難免存著要一統兩湖正魔二道的想法,壯大實力好與仙林四柱、滅照魔宮和魔教這三大勢力分庭抗禮?

只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站穩根基前自己殊不願成為眾矢之的,若平白無故地冒犯了楊惟儼,豈非自尋死路?

念及於此,他拿起羽扇搖了幾搖,順水推舟道:「既然這小和尚身世存疑,司馬世侄亦難以判定,那便將他暫行拘禁,待祝融峰事了再做定奪。」

楊恆聞言,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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