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一集 撥草瞻風 第四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光陰荏苒,歲月倥傯,轉眼楊恆在峨眉山上又度過了兩個多月的時光。

每一天,他都翹首盼望著母親的身影,希望母親能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和父親一起帶著他離開雲岩宗回到曾經的家鄉。

然而每一天都是失望與悲傷。宋楊氏始終沒有回來,甚至沒有一點消息。他問過明月神尼不下數十次,可師父也不知自己的母親到底如何了。

有時候楊恆傷心極了又怕人笑話,便只能一個人躲進屋裡用被子蒙上頭偷偷地痛哭一場,然後擦乾眼淚又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走出門去。

明月神尼忠實地履行著一個做師父的責任。但與其說撫育楊恆是一個責任,更不如說是她在盡心儘力地兌現著對明曇師妹的承諾。

無論有多繁忙,除非下山外出,每天下午她都會來給楊恆授課。

《金剛經》講完了有《法華經》,《法華經》教完了還有《楞嚴經》、《法句經》、《禪林寶訓》,反正佛家經典浩如煙海,不怕楊恆會學完。

可楊恆對這些佛家經典顯然毫不感興趣,要麼打著哈欠在腦袋瓜里溜號,要麼儘是提些刁鑽古怪不著邊際的問題,故意難為明月神尼。看到師父生氣,他不僅不會害怕,反倒以此為樂。

這一天授完課後明月神尼起身欲走,忽聽楊恆在身後喚道:「師父!」

明月神尼回過頭,問道:「你對我剛才講授的那段佛經,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

「不是,」楊恆搖搖頭,道:「您整日給我講佛經,什麼時候才肯教我劍法?」

明月神尼最怕他問這個,顧左右而言他道:「吃過晚飯後記得將經文抄寫一遍。」

楊恆怒道:「你為什麼每次都不肯答應?你怕我學成了劍法回去滅照魔宮找我媽媽救我爹爹,送了性命還給雲岩宗添亂,是不是?可就算你不教,我將來也定要去東崑崙,誰也休想阻攔!」

明月神尼喝道:「放肆,有這麼跟師父說話的么?」

楊恆也發了狠勁,梗著脖子道:「你推三阻四不傳我劍法,算哪門子師父?」

明月神尼面色一下變白,沉聲道:「你越是胡鬧,我越不會傳劍!」

楊恆甩手往外就走,口中叫道:「不傳就不傳,我再不求你!」

他大步流星的衝出法融寺,跑著跑著,他忍不住對著路邊一株古木狠命踢打,發泄胸中鬱悶。

兩個月了,母親杳無音訊,父親也依然生死未卜。而他卻在這峨眉山上,號稱天下正道翹楚的雲岩宗里蹉跎歲月,整日與佛經木魚為伴!

楊恆越想越悲,狠狠抓著堅硬幹枯的樹皮,把臉在上面來回的使勁磨蹭,以這樣的痛來減輕心裡的苦。驀地,他看見了手腕上那串母親留給自己的紫紅色念珠,睹物思人更是傷心欲絕,遽然從心底湧起一股衝動道:「反正我待在這兒也學不到本事,還不如立刻下山去找娘親!」

想到這裡,他漸漸冷靜下來,尋思道:「這麼久了娘親都沒有回山來接我,定是遭遇了什麼麻煩。對,我這就上東崑崙找娘親、救爹爹!大不了,就讓大伯一刀把我砍了,總比半死不活地賴在這兒強!」

他也是少年性情,此念一生便再也抑制不住前往東崑崙的強烈衝動,只覺得渾身血脈賁張,恨不能肋生雙翅,這就飛到滅照魔宮去。

回首望了眼掩映在桃樹林里的法融寺,楊恆驀然下定了決心,竟也不回寺收拾行囊與眾人說別,徑自尋找下山的路徑。

到了山下天色已黑,肚子也嘰哩咕嚕的叫了起來。楊恆見道旁有一家燒餅攤,頓感饑渴難熬,一摸懷裡才記起走得匆忙,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帶。

他強忍著燒餅攤上飄來的香味誘惑,辨明方向往西而去。當夜便宿在山野里,摘了些酸澀的野果充饑。

如此走了兩天,離峨眉山漸遠。因他是僧人打扮,兼之年紀幼小,一路上便有不少善男信女好心施捨他一頓粥菜。

楊恆一邊打聽前往東崑崙的路徑,一邊前行,這晚,他又累又餓地投宿在一座年久失修已被廢棄的土地廟裡。

他撿了些乾柴生起堆火,又將日間從田裡偷挖來的七八個土豆用枝條串起,放在火上燒烤,只覺得兩條腿酸麻難忍,便脫了鞋子望著陰森黑暗的廟門外。

他心裡不禁有點兒後悔起來:「師父發現我不見了,一定十分著急,說不定正在四處尋我。路上每個人都說不清昆崙山在哪裡,只曉得是在西邊一個很遠的地方,我這麼走下去也不知哪天才能找到!」

隱隱地,他生出了回峨眉的念頭,但這念頭只從腦海里一閃,就被他立即否定道:「我這麼灰溜溜地回去,豈不被老尼姑笑死?崑崙再遠,也總有走到的一天,我豈能半途而廢!爹爹、娘親,阿恆說什麼也要尋到你們!」

一想到失散的父母,楊恆心中陡然升起無限的溫暖與力量,整日的疲乏似乎也不翼而飛。他的眼睛閃爍著期冀的光亮,暗暗道:「等我見著娘親和爹爹,他們定會非常驚訝。那時我便告訴他們,阿恆已經長大,不怕千山萬水,不怕滅照魔宮,什麼也阻擋不了我尋找爹娘的決心!」

想著想著,他嘴角不覺露出一縷微笑,鼻子里卻聞到一股焦糊味道。

楊恆一省,急忙將土豆從火堆上拿開,也顧不得剝去表皮,使勁吹了幾口氣就往嘴巴里塞,結果自是燙得「啊」地大叫。

忽聽門外有個清脆的女孩兒聲音道:「爺爺,這廟裡好像有人。」

楊恆怔了怔,隱隱覺得這嗓音頗為熟悉。

驀地,他想了起來:兩個多月前娘親帶著自己投奔峨眉雲岩宗時,曾在路上病倒,幸虧遇見一位仙林神醫出手救治,病體方得康復。而在廟外說話的那個女孩兒,正是這位仙林神醫的孫女兒小夜!

果然,就見門外緩緩走進一名手拄青竹杖的布衣老者,雙目翻白不能視物,面容清俊儒雅,斜挎著一隻藥箱;在老者身邊,有個與少年年紀相若的小女孩兒挽著他的胳膊小心引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亦在打量廟裡情形。

「端木爺爺、小夜!」楊恆從地上一躍而起,光著腳板,面露欣喜的迎了上去。

「你是?」小女孩兒有些迷惑地望著楊恆,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我是阿恆啊……」楊恆說道:「兩個多月前在湘西一家客棧里,我娘親病倒了,多虧端木爺爺醫治才好了起來。」

「阿恆!」小夜眼睛一亮,想了起來,可又詫異道:「你怎麼出家做了和尚?」

楊恆摸摸光溜溜的腦袋,笑道:「我沒山家,是做了雲岩宗的俗家弟子。」

小夜一喜,道:「敢情你投到了峨眉雲岩宗的門下。聽爺爺說,雲岩宗號稱仙林正道第一大派,很是了不起!」

布衣老者問道:「阿恆,你娘親呢?為何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

楊恆垂首道:「娘親將我送到峨眉,又讓我拜雲岩宗雪竇庵的明月師太為師,然後就一個人離開了。」

小夜安慰楊恆道:「阿恆,別著急,你娘親一定不會有事的。」

楊恆點點頭,將烤熟的土豆分給兩人,說道:「爺爺,小夜,你們也餓了吧?」

小夜接過,剛吃了幾口卻無意中看見楊恆赤裸的腳底,「啊」了聲叫道:「阿恆,你的腳底怎麼全是水泡?」

楊恆愣了愣,滿不在乎地道:「興許這幾天走的路多了,給磨出來的吧。」

小夜心疼道:「你快起來,我幫你把水泡挑破了再清洗包紮一下。」

楊恆忙道:「別,別——我的腳又臟又臭,還是自己來吧。」

小夜搖頭道:「男孩子都是粗手笨腳的,好歹我也跟爺爺學過幾天醫術。」

她拔下發上的簪子,放在火苗上燒烤消毒,然後把楊恆的左腳擱在了自己的腿上,說道:「可能會有點疼,一會兒就好了。」

楊恆訕訕的看著小夜,心頭充滿了溫暖與感激。

待將水泡挑破了,小夜又從供案上尋到一個半破不破的瓦缽,去廟外盛了缽清水回來。楊恆將腳清洗乾淨,小夜拿出端木神醫藥箱里的軟膏幫他抹上,再用繃帶細心地把傷口包上,才微露笑容道:「好啦!」

楊恆將鞋子穿上,贊道:「小夜,你心靈手巧醫術又好,將來一定會像端木爺爺那樣,成為一位鼎鼎大名的女醫仙。」

小夜羞澀一笑道:「我這點本領哪能和爺爺相比?你呀,可別把我捧上天去。」

端木神醫遠坐在一旁含笑不語,心道:「小夜這些年跟著我走南闖北,遇見的不是仙林中人便是窮苦百姓,難得有個和她年紀相若的玩伴,才會這樣開心。」

忽地,他心頭微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朝著廟外朗聲道:「請問門外是哪位高人駕臨?」

就聽廟外有人朗聲說道:「端木神醫,貧道崑崙無動有禮了!」

楊恆一怔,朝外瞧去,一名鶴髮童顏身著杏黃色袍服的道人懷抱拂塵,走了進來。

他在前往峨眉山的路上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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