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守望者

「所有的事情都超出我的預料。」沐瑞喃喃地說道。她並不期望嵐能給她回答。

她面前的拋光長桌上堆滿了書籍、文件、捲軸和各種草稿,其中有許多都因為儲存過久而落滿灰塵、卷折脆裂,其中有一些只剩下少部分殘片。這個房間看起來就像是用書本和手稿搭建而成的,除了門窗和壁爐之外,四周的牆壁都被裝滿卷宗的書架遮得密密實實。屋中的高背椅都有舒適的靠墊,但其中半數椅子和大多數的小桌子都被書籍所佔據,有一些書籍和捲軸甚至被塞在桌椅下面。不過,這一屋子的混亂中,沐瑞只需要為她面前的那一片負責。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視著籠罩在村子燈光外不遠處那一片黑暗。這裡不會有危險。沒有人能想到她會到這裡來。保持頭腦的清醒,再開始一次。她想,這就是我在這裡要做的。

村子裡沒有人會懷疑住在這間暖洋洋的房子里的兩位老姐妹會是兩儀師。誰也不會想到在提凡井這樣的小地方會有兩儀師出現,這裡不過是艾拉非草原深處的一個小農莊而已。村民們經常會找兩姐妹諮詢問題,求治病症,她們在村民眼中只是兩位受到光明祝福的女子而已。艾迪莉絲和凡迪恩隱退已久,就算在白塔里,也沒有幾個人記得她們還活著。

她們和剩下的一位年齡與她們相仿的護法,平靜地在這裡生活,仍然孜孜不倦地記錄著世界崩毀以來的歷史事件。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有那麼多的信息要搜集,有那麼多的疑團要解決,而她們的住所正是沐瑞尋找線索的好地方。

沐瑞感覺到身後的變動。她轉過身,看見嵐斜倚在壁爐邊的黃色磚框上,如同一塊岩石般動也不動。「嵐,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嗎?」

她專註地望著嵐,想從他身上找到一些跡象。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發現他的眉毛瞬間抖動了一下。她很少見到他吃驚的神態,在這之前,他們從未提及這個話題。將近二十年前,當她還年輕得不足以被形容為年輕的時候,僵硬的驕傲感還佔據著她的心靈。那時,她告訴他,她永遠也不會再提到這件事,希望他也能對此保持沉默。

「我記得。」這就是他全部的回答。

「而且你至今都沒有道歉,對吧?那時,你把我扔進一個池塘。」雖然她現在覺得這件事很好笑,但她卻沒有笑出來。「我渾身都濕透了。依照你們邊境人的說法,那時是新春時節,還有些寒意。池水冰涼,差點要把我給凍僵。」

「我還記得我生了一堆火,然後在火堆四周掛上毛毯,讓你可以獨自取暖。」嵐翻動了一下燃燒的圓木,又將火鉗掛回掛鉤上。即便是夏天,邊境國的夜晚仍舊有著些微的涼意。「我還記得那一晚,當我睡著的時候,你把半個池塘的水都倒在我身上。如果你早點告訴我你是兩儀師,而不是用那樣的方式向我證明的話,我們兩個就不必那樣哆嗦個不停了。不過,不管怎麼樣,這都要比想把我的劍從我身邊奪走來得好,這可不是一個對邊境人自我介紹的好方法,就算你只是名年輕女子。」

「那時,我是年輕的。年輕,而且孤獨。你則像現在一般高大,而且脾氣比現在更剛烈。當時,我並不想讓你知道我是兩儀師,因為如果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回答我的問題時應該會更隨意一些。」沐瑞沉默片刻,回想他們相識以來的歲月。能找到一名同伴,共同完成她的任務,這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在隨後的幾周里,你有沒有懷疑過我會約縛你?當我看見你的那一天,就決定要這樣做了。」

「我從沒有猜想過。」嵐面無表情地說道。「當時我一心想的只是如何把你護送到查辛去,同時還能讓自己毫髮無傷。每一晚,你都會給我不同的驚奇。我還記得那些螞蟻。那一整段旅程中,我都不記得自己曾經好好睡過一覺。」

沐瑞不禁笑了笑,往日的回憶也充溢在她心間。「那時我還年輕。」她重複道,「過了這麼多年,你還在為那個約縛而感到惱火?你不是一個能安心被束縛的男人,即使是像我這麼輕的束縛。」她知道這句話具有很強的刺激性。

「不。」他的聲音冷冷的。他再次拿起火鉗,狠狠地戳向燃燒的木柴,火星成團爆起,充滿了壁爐。「這是我的選擇,也知道這種選擇所要承受的代價。」火鉗被掛回掛鉤上,嵐莊重地朝女子鞠了個躬。「很榮幸為你服務,兩儀師沐瑞。以前是這樣,將來也會是這樣,不會改變。」

沐瑞哼了一聲:「嵐·蓋丁,你的謙遜可比率領一支軍隊的王者更加傲慢。從我遇見你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是這樣。」

「沐瑞,為什麼我們總是在談過去的事?」

她第一百次考慮自己的用詞,至少,她認為自己考慮過這麼多次了。「在我們離開塔瓦隆之前,我做了一些安排,如果事情按照我的計畫發展,你的約縛將轉移給另一個人。」他凝視著她,一語不發。「當你感覺到我的死亡時,你將發現自己被迫要立刻找到她,我不希望這又會讓你感到驚奇。」

「被迫?」他的呼吸變得渾濁,帶著怒意,「你從不曾用我的約縛強迫我做什麼,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做。」

「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會在我死去後獲得自由,即使我最強的命令也無法約束你,我不會允許你為了替我復仇而喪命,那麼做毫無意義。我也不允許你回到妖境進行私人決鬥,那麼做同樣毫無意義。我想讓你知道,我們在進行同一場戰爭,我希望你的戰鬥能更有意義。即便是死,也不要為我而死,不要為妖境那些鬼怪而死。」

「你預見你的死亡之日馬上就要來臨?」就像冬日冰雪中的凍石般,他的聲音沒有起伏,臉上也沒有任何錶情。這樣的情形,她見過許多次,那是他情緒爆發的前奏。「你是否在計畫著什麼?計畫著你的死亡,卻不讓我知道。」

「我忽然覺得很慶幸,還好這屋子裡沒有池塘。」她喃喃地說道。然後,她望著他僵硬而陰鬱的臉,抬起手,輕聲說道:「我每天都看到我的死亡,如你一般。這些年來,為了完成任務,我們有哪天不曾面臨死亡?現在,事情就要有個了結,我只會更清楚地看見它。」

嵐低下頭,凝視著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稜角分明的大手。「我從沒想過,」他緩緩地說,「我有可能不是我們兩個之中第一個死的,就算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我也覺得……」突然間,他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如果我真的要變成被隨便送人的寵物狗,至少應該讓我知道我的下一個主人是誰吧!」

「我從來沒把你視為寵物。」沐瑞厲聲說,「麥瑞勒也不會。」

「麥瑞勒。」他表情奇怪地說道,「是的,她只能是綠宗的,否則她只會是一名無法成為兩儀師的女孩。」

「如果麥瑞勒能妥善處理她和她的三位蓋丁的關係,或許她也同樣能處理好和你的關係。雖然她很喜歡你,但她也曾向我許諾,當她找到適合你的兩儀師時,她就會將你的約縛轉給那位兩儀師。」

「那就是說,我算不上是寵物,只是個包袱而已,麥瑞勒將是一個……一個負責看管的人!沐瑞,就連綠宗兩儀師也不會這樣對待她們的護法。四百年來,沒有一位兩儀師會將護法的約縛轉移給另一人,而你卻想如此對待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事情就是這樣,我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光明刺瞎我吧!如果我真的要這樣被從一隻手交到另一隻手中,你是否能猜想到,我會終了在誰手裡?」

「我所做的都是為了你好,或許也是為了另一個人好。麥瑞勒也許會找到一名即將成為兩儀師的女孩,那名年輕女孩會需要一位護法,在戰場上守護她,在道路上指引她……也會把她扔進池塘。你可以做很多事,嵐,不需要把你自己拋棄在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墓里,或者落入那些烏鴉的口中。去幫助需要你的女子,而不要像白袍眾那樣一事無成。是的,我想……她需要你。」

嵐睜大雙眼,這種表情若出現在別人臉上,可用目瞪口呆來形容。她極少看見他如此失態。嵐張了兩次嘴才勉強說道:「你所想的那個人是——」

她打斷他的話:「你不會因這種約縛而感到惱火嗎,嵐·蓋丁?你是不是直到現在才第一次意識到這種約縛的力量和深度?你最終可能歸屬於一名白宗的新手,只講邏輯,不問心靈;或者歸屬於一位年輕的褐宗兩儀師,只將你視為替她搬運書籍和文件的兩隻手。我可以按照我的意願將你交出去,就像一個包裹,或是一隻小狗,你別無選擇,難道你不因這種約縛而感到惱火嗎?」

「就是這樣嗎?」他咬著牙說。他的雙眸彷彿燃起藍色的火焰,雙唇也因痛苦而緊抿著。憤怒,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怒火燃燒。「所有這些談話只是一個試探,一個試探!你只是想知道我對這種約縛有多麼反感?這麼久以來,從我向你立誓那天起,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沖向你指尖所指的地方,即使我認為那是愚蠢的,即使我有理由選擇別的道路,而你從來也不需要用我的約縛來強迫我。為了謹守我對你立下的誓言,我只能眼睜睜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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