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九戒指

因為已經到了晚餐時間,蘭德認為村民們應該都回家去了,旅店的大廳里應該不會有什麼人。但當他們走進旅店時,卻看見有六個男人圍坐在一起,一邊喝著淡啤酒,一邊玩骰子,還有一個人獨自坐在另一張桌子旁邊吃飯。雖然那些玩骰子的人表面上看來並沒有攜帶武器,也未著盔甲,只是穿著樣式普通的深藍色外衣和褲子,但蘭德從他們的舉止中看得出來,他們是軍人。蘭德又望向那個落單的人,從他鞋沿下翻的高筒靴和靠在椅子邊上的長劍看來,他應該是一名軍官。他的藍色外衣胸口上綉著交叉在一起的一紅一黃兩條斜紋,且一直延伸至兩邊的肩膀處。雖然他後腦的黑髮長度一直垂到後背上,但前額的頭髮卻都剃掉了。而士兵們的頭髮則全部都被剃得很短,彷彿是用同一個碗蓋在頭頂上剃出來的相同的髮型。這七個人都已經抬起頭,直盯著剛剛進門的蘭德一行人。

旅店老闆是一位身材削瘦、高鼻灰發的女子,臉上堆積的皺紋讓她看起來好似帶著笑意。她急忙走向蘭德,一邊用一塵不染的白圍裙擦著手,一邊說道:「晚上好。」她的眼睛飛快地瞥過蘭德綉著金線的紅色上衣和賽琳精緻潔白的衣裙,「大人,女士,我是麥格林·麥溫。還有你,巨森靈,歡迎你們光臨九戒指。巨森靈朋友,現在你的同胞都不來這裡了,你是從曹福聚落來的嗎?」

羅亞爾雖然抱著箱子,但還是有些笨拙地鞠了個躬,「不。我是從邊境國來的。」

「從邊境國?哦,那大人你呢?請原諒我這麼問。但你看起來不像是邊境國的人。」

「我來自兩河流域,麥溫夫人,那裡是安多的領地。」蘭德看了賽琳一眼,女子目光冰冷,似乎當蘭德和這個房間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賽琳女士來自凱瑞安城,我則來自安多。」

「我明白了,大人。」麥溫夫人又瞥了一眼蘭德的佩劍,青銅蒼鷺清楚地鑲嵌在劍柄和劍鞘上。她微微皺了皺眉,但隨即又恢複了爽朗的笑容。「你和你美麗的女士,還有隨從們,需要一頓美食。我會給你準備房間,並照看你的馬匹。那兒有個好位子,請隨我來,火上正烤著灑了黃胡椒的豬肉,你和這位女士到這裡來,是為了尋找瓦力爾號角嗎?」

麥溫夫人的問題讓蘭德差點說不出話來。「不!為什麼你會以為我們是來尋找瓦力爾號角的?」

「希望沒冒犯你,大人,我們上個月已經招待過兩位前來尋找瓦力爾號角的客人了。他們雖然都是一副大英雄的樣子,但還是遠不及你呀!除了從首都來這裡收購燕麥和大麥的商人外,很少有外地人會來這裡。我覺得大狩獵已經使伊利安的地位提升了,也許有些人會認為自己並不需要狩獵祝福,他們可能是覺得省去接受祝福的時間,就可以趕在別人前面,早一步找到瓦力爾號角。」

「我們不是來此尋找那隻號角的,夫人。」蘭德始終都沒有看一眼被羅亞爾抱在懷裡的包裹。那張條紋毯子被巨森靈粗大的胳膊壓住,明顯地顯示出箱子的形狀。「我們只是想去凱瑞安城而已。」

「原來如此,大人,請原諒我問了這麼多問題。但,這位女士還好嗎?」

賽琳看著她,第一時間並沒有開口回答。「我很好。」待她回答時,她的聲音讓眾人感到一陣寒意,於是屋裡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你不是凱瑞安人,麥溫夫人。」修林突然說道,他身上背著他們的鞍袋和蘭德的包裹,看上去就像是一輛會走路的載貨車。「請原諒我這麼說,不過你說話的口音確實不像凱瑞安人。」

麥溫夫人揚起眉,看了蘭德一眼後,又重新露出笑容。「我應該知道你是會允許你的手下自由發言的。不過我也習慣了……」她的目光瞥向那位正埋頭吃飯的軍官。「光明啊,我不是凱瑞安人,但我萬萬不該嫁給了一個凱瑞安人。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當他死的時候,『願光明與他同在』,我原本打算回盧加德去,但最後還是留下來了。他把這間店給了我,卻把錢留給了他的兄弟。我本以為最終的結果不會是這樣的,巴林就像我所見過的凱瑞安人一樣,狡猾且詭計多端。請這邊坐,大人,女士。」

當修林也和蘭德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麥溫夫人吃驚地眨了眨眼。一位巨森靈是一回事,但修林在她眼裡無疑就是一名僕人,怎能同桌而坐?她又飛快地看了蘭德一眼,便急忙走進廚房。沒多久,女侍們就把晚餐送了上來,她們看著蘭德、賽琳及巨森靈三人,便咯咯笑個不停,直到麥溫夫人將她們趕回去繼續工作。

起先,蘭德只是滿腹狐疑地盯著面前的食物。盤子里的豬肉被切成小塊,上面撒著許多黃色的胡椒粉、豌豆、幾種蔬菜和一些他不認識的東西。所有這些和一種透明黏稠狀的醬料拌在一起,聞起來有一股甜辣的氣味。賽琳只吃了一點點,而羅亞爾卻吃得很痛快。

修林吃了幾口,便抬頭笑著對蘭德說:「凱瑞安人烹調時用的香料挺怪的,蘭德大人。不過味道還不賴。」

「豬肉不會咬人的,蘭德。」羅亞爾補充了一句。

蘭德猶豫地吃了一口,差點被嘴裡的食物給嗆到。它的味道就像聞起來那樣,又甜又辣。豬肉烤得外焦內嫩,雖然用了十幾種不同的調味品和香料烹調,但每一種味道的對比卻非常明顯。蘭德以前從未嘗過這麼棒的味道,他把盤子里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當麥溫夫人派女侍們來收拾餐盤的時候,他差點就要像羅亞爾一樣再多點些食物。賽琳幾乎沒吃什麼,但她還是喚來女侍將面前的食物撤下去。

「很高興你吃得開心,巨森靈朋友。」麥溫夫人微笑著說,「你的食量一定不小,凱特琳,再拿一份來,快一點。」一位女侍立刻朝廚房跑去。麥溫夫人又笑著對蘭德說道,「大人,我這裡有個人,箏彈得很不錯,但自從他娶了個農人的女兒後,現在他每日都只有拉犁的份了。我看得出來,你僕人的包裹里有個裝著長笛的匣子。我們很久都沒有樂師了,你能讓你的僕人演奏一段音樂,為大家助助興嗎?」

修林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他不會吹笛子,」蘭德向她解釋,「我才會。」

麥溫夫人眨眨眼。大人們是不應該吹笛子的,至少在凱瑞安不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我收回我的要求,大人,光明在上,我向你保證,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我不該要求有身份地位的你在這種場合演奏。」

蘭德猶豫片刻。一直以來,他手中握的都只有劍柄,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笛子了。但他口袋裡的錢不可能永遠花不完,一旦他脫掉這身奇裝異服,一旦他把那隻號角交給印塔,把匕首還給麥特,他就得靠這根笛子為他掙得晚餐,幫他天涯海角地躲避兩儀師了。我能躲得過兩儀師,我能躲得過我自己瘋狂的命運嗎?剛才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介意。」蘭德說,「修林,把那個匣子給我,把它抽出來就行了。」沒必要讓別人看見那件走唱人的斗篷。光是那根笛子,就已經讓麥溫夫人的黑眸里充滿太多說不出口的疑問。

鑲金飾銀的長笛,看上去就像是位大人才能演奏的樂器,如果真的有大人會吹長笛的話。右手掌心的蒼鷺紋燙傷並沒有影響蘭德手指的活動。賽琳的藥膏效果非常好,現在如果蘭德不去看那塊傷疤,他甚至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他畢竟還是看到了。於是,蘭德不經意地吹奏起「飛翔的蒼鷺」這首曲子。

修林隨笛聲微微點著頭;羅亞爾用粗大的手指在桌上打著拍子;賽琳則用驚訝的眼神望著蘭德,彷彿正看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我不是什麼大人,女士。我只是個牧羊人,我喜歡在這裡吹笛子。士兵們停止了交談,那名軍官也合上面前那本書的木製封面。大家都專註地傾聽著蘭德演奏。賽琳一動也不動的凝視,激起蘭德內心頑固的火花,他故意避開那些適合在宮廷和領主莊園演奏的樂曲,反而吹一些「只有一桶水」、「兩河的老葉子」、「進退兩難的老傑克」和「普凱特紳士的煙斗」之類流傳在民間的曲子。

當蘭德吹到最後一首曲子的時候,這六名士兵開始用沙啞的嗓子跟著唱了起來,只是他們唱的並不是蘭德所知道的歌詞:

我們騎馬往埃拉闖,要看泰倫兵鋒強。

我們站在河岸上,看著朝陽放紅光。

他們的戰馬遮大地,他們的軍旗吞太陽。

但你不要忘,我們站在埃拉河岸上。

哦,我們站在河岸上,是的,我們站在河岸上。

大河滔滔淌,直到天光亮。

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歌名及歌詞,蘭德已經不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了,有時,甚至連相隔不遠的村子也會發生這種事。蘭德一直為他們伴奏,直到歌曲結束,他們互拍肩膀,用粗話評論彼此的歌聲。

蘭德放下笛子。那名軍官站起身,用力揮了一下手,那些笑鬧著的士兵們立刻閉上了嘴,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將手掌按在左胸前,朝那名軍官和蘭德各鞠了個躬,隨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名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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