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朋友和敵人

蘭德沒跑多遠,還沒有到闊葉柳門,他就放慢了腳步,盡量表現出一副隨意的樣子。

這扇只能容納兩人並肩騎馬通過的拱形城門緊緊關閉著,但就像夏納所有的城門一樣,它被寬厚的黑鐵門圍住,門上橫著粗大的門閂,兩名身穿鋼製盔甲、背著長劍的衛兵守在門前。他們金色外套的胸口處綉著一隻黑鷹。蘭德和其中一名衛兵有過一面之緣,他的名字叫拉岡,在他的鋼面罩下的黝黑皮膚上,有一塊獸魔人箭鏃造成的白色三角形傷疤。當他看見蘭德的時候,臉上馬上綻放出笑容。

「願和平眷顧你,蘭德。」拉岡洪亮的喊聲蓋過了震耳的鐘鳴。「你想去獵兔子嗎?你還是認為這根棍子是一把弓?」另一名衛兵則更加挺直了身軀。

「和平眷顧你,拉岡。」蘭德在他們面前停住,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些。「你知道,這是一把弓。你看見過我用它來射箭的。」

「但在馬背上根本無法用它來射箭。」另一名衛兵不以為然地說。蘭德也認出他了,他的一雙黑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從來不曾見過它們眨動一下,從頭盔面罩里看過去,兩顆泛著黑氣的眼眸彷彿各縮在一個洞穴後方的另兩個洞穴里。蘭德本以為他可能會遇到比馬希瑪守門更加糟糕的事情,但他實在不知道事情還能糟到什麼地步,也許只有紅宗兩儀師來守門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這根棍子太長了,」馬希瑪接著說道,「我可以在你撐開這個怪東西的同時,用一張騎弓射出三枝箭。」

蘭德強迫自己裝出笑容,彷彿這是一個笑話。他從來沒聽過馬希瑪說笑話,也從來不曾見他為哪個笑話而發笑。大部分法達拉人都接受了蘭德。他跟從嵐學習戰技,愛格馬領主也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最重要的是,他是和兩儀師沐瑞一同來到法達拉的。不過有些人看起來仍然無法忘記他是一個外地人,除非必要,他們很少會和他說話。馬希瑪就是這些人之中,對蘭德態度最糟糕的一個。

「它對我來說很稱手。」蘭德說,「至於說到兔子,拉岡,讓我出去逛逛如何?城裡這些噪音吵得我心煩意亂。出去獵兩隻兔子倒是不錯,雖然我在這裡還沒見到過有什麼兔子。」

拉岡回頭看了看他的同伴。蘭德心底開始抱著一絲希望。拉岡是個好說話的人,他的脾氣和他的刀疤臉完全是兩回事;而且他很喜歡蘭德,但馬希瑪一直搖頭。拉岡嘆了口氣。「不行,蘭德,」他看了馬希瑪一眼,彷彿在告訴蘭德他的難處。如果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話……「沒有書面許可,任何人都不能離開。你要是早一點來就好了,隊長剛剛才來把門封住。」

「愛格馬領主怎麼會限制我呢?我是他的客人啊!」蘭德盡量不去注意馬希瑪狐疑的眼神,他正不停地打量著蘭德的包裹和鞍袋。「請相信我,我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隨時都可以離開,那為什麼領主非要在這個時候攔住我呢?領主的這個命令不會是針對我的,不是嗎?」馬希瑪似乎忘了蘭德的包裹。

拉岡笑了,「這是烏諾帶來的命令,但還有誰能下達這樣的命令呢?」

馬希瑪直盯著蘭德,眼睛眨也不眨。「我只是想出去逛逛,」蘭德說,「那我去看看那些花園好了,那裡也許沒有兔子,但至少不會有那些擁擠的人群。願光明與你們同在,和平眷顧你們。」

他沒等衛兵們回話,就自顧自地走開了,同時他暗下決心,永遠也不要接近那些花園。該死,只要儀式一結束,那些花園裡就會到處都是兩儀師了。蘭德感覺有一道目光正盯著他的後背,他確信那是馬希瑪的目光,所以他仍然強迫自己按正常的步伐前進。

鐘聲突然間沉寂下來。蘭德踉蹌了一下,他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現在愛格馬領主應該是在引領玉座猊下去觀看她的住處,然後她就會召見自己。當她發現自己已經消失的時候,城中就會開始進行搜查。蘭德一走出衛兵的視線,便立刻大步狂奔。

馬車夫進出的門緊鄰著這座軍營的廚房,城堡里所有的食物供給都是由這道門運進來的,此時它也被緊緊關閉著,且同樣有一對衛兵守在門前。蘭德匆匆跑過這裡,穿過軍隊廚房,彷彿他從沒想過在這裡停下腳步。

城堡後方的獵犬門剛好夠一個人進出,但這裡也安排了衛兵守著,蘭德在衛兵看見他之前就已經轉身跑開了。雖然這座城堡規模相當大,但城門卻不多,如果連獵犬門都被看住了,那肯定所有的城門都會有衛兵看守。

也許他能找到一段長繩子……蘭德沿著一道階梯走上城堡的外牆。靠在厚實的城垛上,蘭德感覺很難受,這裡對他來說太高了,同時他也擔心會再次被那股怪風給裹住。從這裡他能看見城中高聳的煙囪和陡峭的屋頂,直到中心城堡的城牆。即使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仍舊無法適應這樣的建築物。這些建築上頭木製的屋檐幾乎垂到地面,這是為了讓厚重的積雪能滑下去,煙囪上也放置了成直角的罩子。一片寬闊的方形空地環繞著中心城堡,只有在離城堡幾百步以外的地方,才是行人的街道。穿著圍裙的商店老闆站在店門前的雨棚下,忙著和穿著粗布衣服的農民們做買賣。小販、商人和市民擁擠在一起,毫無疑問,他們都在談論著玉座猊下突然到來這件事。蘭德能看見馬車和行人在中心城堡的一處城門那兒進進出出,顯然那裡的衛兵沒有接到封鎖城門的命令。

他抬頭望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座守衛塔,一名士兵正舉起戴著鐵手套的手向他致敬。蘭德只好帶著一絲苦笑,揮手回禮,城牆上每一寸地方都在這些衛兵的監視之下。蘭德從一個城垛處探出身來看了看,城牆頂端有為搭建守望台而預留的溝槽,再向下,一直到護城壕,都是平滑如鏡的岩石城牆。護城壕有二十步寬、十步深,整條壕溝里都鋪著打磨光滑的石塊。為了防止有人不慎掉入壕溝內,一堵傾斜的矮牆圍繞著護城壕,因為矮牆是傾斜的,所以也不會為攻城者提供任何掩護。護城壕底下密密麻麻地樹立著鋒銳的尖刺,即使蘭德可以藉助繩子滑下城牆,而又不會被衛兵發現,他也無法越過這道壕溝。所有這些阻擋獸魔人進入的措施,也同樣能阻擋他出去。

蘭德心裡突然有一種無力感,全身的精力彷彿都被抽幹了。玉座猊下就在這裡,而他卻沒辦法出去。他出不去,而玉座猊下卻就在這裡。如果她知道他在這裡,如果是她發出那股裹挾他的怪風,那就表示,她已經在獵捕他了,用兩儀師的力量獵捕他,就算面對他的長弓,兔子也比此刻的他擁有更多逃生的機會。但他還是拒絕放棄,人們都說,兩河人能令石頭說話,讓騾子行禮,就算失去了一切,兩河人還有他們倔強到底的脾氣。

蘭德離開城牆,走過城堡。他並不在意自己正朝什麼地方走去,只要沒人料想到他會去哪裡就行。他不會去男宿區,不會去馬廄,不會去那些城門,免得馬希瑪向上級報告他要離開,他也不會去那些花園。他所能想到的就是盡量遠離任何一名兩儀師。即使那名兩儀師是沐瑞。她了解他。雖然至今她並沒有害過他。至今,也只是至今而已。如果她改變主意呢?誰知道玉座猊下會派她來幹什麼?

走了一會兒,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便靠在走廊邊的牆上,堅硬的石頭讓他的肩膀很難受。他那無神的雙眼盯著遠方,似乎看見了他最不想看見的東西。馴御,真的那麼可怕嗎?真的會讓一切都結束?真正的結束?蘭德閉上眼睛,但他還是能看見自己像一隻無處可逃的兔子一樣瑟縮著,而兩儀師則像大烏鴉般慢慢包圍他。他們幾乎都是在馴御之後不久就死去了,他們不再有求生的慾望。他還記得湯姆對他說過的話。蘭德猛地哆嗦了一下,便沿著走廊拚命地跑去。他不想待在同一個地方,任由他們找到他。你還能逃多久?你就像是羊圈裡的一隻羊。你還有多長的時間?他摸索著腰間的劍柄。不,你不是一隻羊,無論是面對兩儀師,還是任何人,你都不是一隻羊。他覺得自己有一點愚蠢,但還是下定了決心。

人們都已經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一連串喧嘩和盆碗碰撞的聲音充斥著城堡大廳旁的廚房,玉座和隨從們將在這裡舉行盛大的晚宴,廚師、僕人和侍從們全都忙得不可開交。烤肉師匆忙地轉動著一排排肉叉,將肉烤熟。蘭德飛快地在喧鬧的人群和熱騰騰的蒸汽間穿行,調料和美食的香氣也無法讓他有片刻停留的慾望。沒有人在意他的存在,他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大廳後面,通往僕人區的廳堂彷彿被踢倒的蟻巢,不大的空間里擠滿了一邊奔跑、一邊急匆匆地穿上宴會禮服的侍者。孩子們都被趕到角落裡玩耍,男孩揮舞著木劍,女孩擺弄著她們的洋娃娃,有些女孩子稱自己的洋娃娃為玉座猊下。大多數的門都敞開著,擋在門口的只有一些串珠門帘。一般的情況下,這代表居住在屋中的人不會拒絕任何拜訪者,但今天這個情況只是因為屋裡的人們實在是太忙了。一路上,即使還有人記得向蘭德鞠躬,也只是匆忙應付了事。

他們之中是否有人知道玉座猊下正在尋找他?是否有人會告訴兩儀師,他就在這裡?蘭德感覺四周的人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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