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集 瀚海日出 第一章 長街夜送

直到入夜,霍去病和公孫敖方才退出皇宮。

兩人走在天街上,周圍寒風吹拂,萬籟俱寂,滿天的繁星和宮中輝煌的燈火連成一片。有誰曾想到,這裡剛剛才經歷過一場血雨腥風的清洗。

「焦頭爛額啊!」公孫敖拍拍腦門,好像那兒真的被燒焦了一樣,「回去還得趕緊傳書李敢,你小子真會添亂。」

霍去病一笑。這不是他第一次在皇宮內行走,但沒有哪一次能像今天這樣堂而皇之、不避行跡地與權傾當朝的郎中令公孫敖並肩而行。

「忘了告訴公孫將軍,我已經給李校尉送過信了。」他遙望夜空,又道:「不過另有一件事需要麻煩公孫將軍,我的幾個朋友似乎都不是很懂朝廷的規矩,離開長安時忘記向上司告假了。」

「我來處理。」公孫敖簡短地回道:「提醒你一聲,明早開始到御書房當差,必須準時。」

霍去病「嘿」了聲道:「陪天子讀書,還真是無聊。」

公孫敖一驚。早領教過這年輕人的言辭犀利、鋒芒畢露,但沒想到他尚未走出皇宮,居然就開始編派起天子的任命來了。

霍去病又道:「公孫將軍,我還欠你一桌酒,這可是陛下親口下達的旨意。忙了一天咱們連午飯都沒吃,不如找個地方我請你喝酒。」

「還是改天吧。」公孫敖笑道:「回府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我先告辭。」

他在宮門前上馬,與霍去病拱手作別,徑自返回自己的府邸。

霍去病安步當車,沿著大街向昨晚借住的客棧方向行去。

衛子夫的面容不斷在他眼前浮現,並非因為她的美麗,而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被觸動的傷。

正自出神時,忽然聽到街邊有人輕聲喚道:「霍公子!」

霍去病從沉思中醒來,側目望去,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震。

站在街邊手牽坐騎的,是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相貌看似平平,圓圓的臉龐上含著一抹讓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的慵懶微笑。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袍服,一點兒都顯露不出他所擁有的滔天權勢。

他甚至會不著痕迹地淹沒在人群中,就像融入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但如果你仔細審視,便會驚訝地發現那份隱藏在平凡之下的與眾不同。

無需任何自我介紹,霍去病已認出了他。

都說外甥像舅舅,誰說不是呢?

只是這位舅舅也太不英俊太不威武了,所有的傳聞在親眼見他的那一刻彷彿都化為謠言,根本不可能與這樣一個人有關。

「衛大將軍。」霍去病停下腳步,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說,此刻的他既無心也無意與大將軍結交。

「我們一起走走好么?」衛青牽著馬走過來,像是在與一個朋友攀談。但其實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掌大漢百萬精銳的軍中戰神。

「大將軍日理萬機,怎麼有空陪我這無名小卒逛街?」

衛青就像完全沒聽出霍去病口吻里隱含的敵意,微微一笑說:「我是個閑人,除了統兵打仗什麼也不會。但偏偏我最不喜歡做的,就是這個。」

「那是因為大將軍已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才會這麼說。」霍去病按捺詫異,冷冷回答。

「也是,你說得對。」衛青自嘲地笑笑,陪著霍去病徐徐前行:「看,長安的夜色多美,但我更喜歡明月照耀下一望無垠的大漠與草原,在那裡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紛紛擾擾,你說是不是?」

霍去病感到愕然了。正常情況下,自己救了皇后衛子夫的性命,等於保全住衛家日後的榮華富貴。

衛青見到他,理當表示感激之情,否則根本不必露面。

但現在,這位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竟然不著邊際地和自己閑聊起大漠和草原的景緻!

衛青好像並不在意身邊的人是否在用心傾聽,信步道:「我曾來往大漠多次,它的景象恢宏廣闊,深遠多姿。寧靜時,風吹沙流,玉華如洗;激蕩時雷霆萬鈞風雲變色……

「行走在沙漠上的旅人,需要對這裡的主人懷有一顆敬畏而警醒的心,永遠記得它是不可征服的。

「當大漠賜予你美麗風景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乎所以;而當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時,也要明白這是一種更加珍貴的甘露恩賜,讓你不會在乾涸的沙漠里感到饑渴。」

霍去病聽懂了,也明白衛青是在用另一種特殊方式,在委婉地表達對自己的謝意。

這個男子明明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權勢和背景,只要一句話就能讓地上的草芥轉瞬成為天上的新星,但他卻寧可花心思陪自己走在這漫漫長街上,娓娓閑談。

「衛青!」

突然,街邊的屋頂上有人大吼,打破了兩人間奇異的交流。

一名魁梧的大漢催動風馭,徐徐朝街心飄落,手裡舉著明晃晃的長槍擋住去路,威風凜凜地叫道:「俺是膠州臧天放,找你多日,今晚總算逮著了機會!」

衛青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憶自己什麼時候與一個叫臧天放的膠州人有過交往。到最後,他無奈的放棄了努力,抱歉道:「對不起,我實在記不得在哪裡見過你。有什麼事么?」

「很快你就會記住臧某了。」臧天放威武地一揮長槍,喝道:「俺要向你挑戰!」

不會吧?衛青頭皮開始發麻,類似的事情時常發生,害得他只能盡量避免在公眾場合露面,可臧天放今晚還是把他給逮著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道:「不打行不行?咱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喝茶聊天。」

「不行!」臧天放斬釘截鐵地拒絕:「人人都說你是大漢第一高手,老子不服,偏要領教領教。打敗了你,俺就是第一高手了!」

原來是渾人一個。霍去病冷眼看著衛青,暗自猜測他會如何料理眼前的莽漢。

「大漢第一高手?」衛青苦笑一聲:「如果比喝茶,或許我還有這份自信,出手決鬥,我甘認倒數第一,這樣總成了吧?」

臧天放道:「今天由不得你做主,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看槍!」

「唰!」槍走一溜白光,刺向衛青小腹。雖然功夫不錯,但別說霍去病,就是魯鵬、高凡,也可以在舉手抬足間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擺平。

衛青往旁邊讓了一讓,說道:「臧兄,你的槍法不錯,怕有十年以上的浸淫吧?」

霍去病見狀凜然。衛青的避讓簡潔隨意,看不出是何種身法,但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側身,氣機牽引之下已將對手的槍勢完全引開,絕不至於在打鬥中誤傷到近在咫尺的自己。

如果說天子是衛青口中的大漠,那他本人便是深不可測的浩瀚大海。

而自己呢——能否成為躍居萬物之上的無垠蒼穹?他的心在沸騰。

「果然好眼力,不愧是大將軍!」臧天放渾然不覺,長槍橫掃道:「正好十年!」

衛青縮身收腹,槍尖從胸前划過,僅隔一線就挑破他的衣衫。

臧天放暗叫可惜,奮力猛攻,一槍快似一槍,可始終相差毫釐。

衛青無奈地笑著,在方寸之間閃展騰挪,而左手還一直牽在坐騎的馬韁之上!

二十多個回合過去,臧天放猛地一收長槍,氣道:「你閃來閃去,晃得俺眼睛都花了,這算什麼?」

衛青站定,有點哭笑不得的道:「你用槍戳我,我能不閃嗎?」

臧天放愣了一下,猛然大吼一聲,槍影如暴風驟雨又攻了上來。

這時候巡夜的禁衛軍聞聲趕到,等看清楚場中打鬥的兩個人,便習以為常地自動將四周一圍,也不上前打擾。

「撲通!」又十幾個回合後,臧天放已是腳步錯亂,眼前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圍觀的禁衛軍哄堂大笑,可他們熟知衛青的脾氣,也沒誰敢出言譏諷。

衛青伸手拉起臧天放,幫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

臧天放滿臉血紅猶如醉酒,終於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天高地遠,他將長槍往地上一丟,便要狠狠踩下去,嘴裡罵道:「練了十年的槍,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衛青彎下腰去,用手一托臧天放的靴子,將他的長槍拾起道:「臧兄,你已經很厲害了。」

臧天放氣餒道:「大將軍,您別安慰俺,俺現在知道自個的分量。」

「其實我剛才推測臧兄練槍的年頭時,已經出了差錯。我本以為以臧兄今日的火候,至少需要十幾年的苦練。哪知你才練了十年。」

衛青笑了笑道:「這說明臧兄對槍法的悟性遠勝常人,只要繼續刻苦練習,必定能夠取得一番成就。」

「你說的是真話?」臧天放半信半疑地望著衛青。

禁衛們紛紛幫腔道:「衛大將軍言行如一,朝野共知,怎麼可能會騙你一個人呢?」

臧天放頓時信了,咧開嘴傻笑道:「有衛大將軍這句話,俺便再苦練十年。等到槍法大有長進後,再來向您討教。」

衛青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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