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暗帝的擾動

破曉時分,蘭德忽然醒來,陰晦的太陽不情願地爬上妖境的樹梢,將光線透入蘭德的眼皮。即使在這麼早的時候,熱氣也如同毯子一樣壓在這片腐敗的土地上。蘭德仍然躺在地上,頭枕著毯子,盯著天空。天依舊是藍色的,即使在這裡,藍天至少沒有被污染。

蘭德這時才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竟然睡著了。此時此刻,關於那段談話的模糊記憶彷彿只是他睡夢的一部分。但他看見了奈妮薇發紅的眼睛,奈妮薇顯然沒有睡著。嵐的面孔比以往更加剛硬了,彷彿戴上了一副面具,而且再也不想將它摘下。

艾雯走過來,在鄉賢旁邊蹲下身,臉上露出關心的表情。蘭德聽不清她們在說些什麼。艾雯在說話,奈妮薇只是搖著頭。艾雯好像又說了另一件事,鄉賢拒絕地擺擺手。艾雯沒有離開,而是將頭向奈妮薇靠得更近。她們用更低的聲音說了一會兒話,奈妮薇仍然在搖頭,最後鄉賢笑著擁抱了艾雯,臉上也顯出寬慰的表情。而艾雯在站起身的時候,狠狠地瞪了護法一眼。嵐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根本沒有朝奈妮薇的方向看上一眼。

蘭德搖了搖頭,開始收拾東西。他用嵐允許的一點水清潔了手、臉和牙齒,同時心裡尋思著女人是不是有辦法讀懂男人的想法。這個想法總是令他心神不寧。所有女人都是兩儀師。蘭德告誡自己,自己是受到了妖境的影響。他吐掉漱口水,匆匆為大紅上了馬鞍。

還沒有等他走到馬匹那裡,營地又從他眼前消失了,直到現在,這仍然會讓他感到相當的不安。不過當他勒緊馬肚帶的時候,山頂上的一切又重新顯露出來。所有人都在忙碌著。

七塔在早晨的陽光中清晰可見,破碎的塔基如同巨大的圓形山丘,敘述著逝去的偉大。上百個湖泊中鑲嵌著平滑如鏡的藍色水面,沒有怪物將它們打破。蘭德看著那片湖水和倒塌的高塔,他幾乎能不再理會山丘周圍那些令人噁心的植物了。嵐似乎並沒有刻意躲避去看七塔的殘跡,當然,他也沒有表現出刻意在躲避奈妮薇的樣子,他只是將精神集中在出發的準備工作上。

柳條筐被固定在馱馬背上,所有宿營的痕迹都被清除乾淨,大家都已經上馬,只有兩儀師站在丘頂正中心的位置,雙眼閉合,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蘭德看不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但奈妮薇和艾雯在炎熱的天氣里卻打著哆嗦,雙手用力地搓著手臂。艾雯的手忽然停在手臂上,她張大了嘴,盯著鄉賢,沒有等她說話,奈妮薇也停住雙手,又嚴厲地瞪了艾雯一眼。兩個女孩都看著對方。艾雯點點頭,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奈妮薇也這麼做了,但奈妮薇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

蘭德用手指撫著頭髮,他洗臉時潑在臉上的水和出汗已經讓他的頭髮變得很濕了。他相信,一定發生了什麼他應該明白的事情,但沒等他這個念頭抓住,它就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了。

「我們在等什麼?」麥特問。他的額頭上依舊裹著圍巾,而且壓得很低。他的長弓橫在馬鞍上,上面扣著一枝箭,箭囊被他掛在腰間容易抽箭的位置上。

沐瑞睜開眼,望著山丘下面。「我要移除掉昨晚在這裡留下的最後一絲痕迹,這些痕迹會在一天之內自動消失,但我不能冒險讓它被察覺。我們太靠近煞妖谷了,暗影的力量在這裡非常強大。嵐?」

護法等到沐瑞在馬鞍上坐穩,便率領眾人向北方走去。末日山脈就在他們頭頂,和他們的距離愈來愈近,即使在陽光的照射下,那些利齒一般的黑色山峰仍然沒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就像是一堵橫亘東西的巨牆。

「我們今天能到達世界之眼嗎,兩儀師?」艾雯問。

沐瑞瞥了羅亞爾一眼:「我希望我們可以。上次我找到它的時候,它就在山脈的另一邊,在高山隘口腳下。」

「他說過,世界之眼是會移動的,」麥特一邊說,一邊向羅亞爾點了一下頭,「如果它不在你知道的那個地方呢?」

「那麼我們就要繼續搜尋,直到我們找到它。綠巨人能感覺到被需要,而我們的需要是最強烈的,我們的需要是世界的希望。」

逐漸靠近山脈的路程也就是靠近妖境的路程。生著黑黃病斑的植物逐漸變得萎軟黏膩,因為過度腐朽而斷落。樹木歪斜倒伏,扭曲的樹枝如同爪子一樣伸向天空,彷彿在乞求無法得到的憐憫。軟泥好像膿汁一樣,從樹皮中流瀉出來。除了這支隊伍以外,這裡的一切彷彿都是半流質的。馬匹踏過地面的時候都會引起周圍樹木的顫抖。

「看起來好像它們想抓住我們。」麥特緊張地說。奈妮薇氣惱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麥特便又賭氣地說道,「是啊,它們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

「它們之中確實有一些想要抓住我們,」兩儀師說道,回頭看了伊蒙村人一眼,那目光比嵐的更加嚴厲。「但它們不喜歡我,我的存在保護著你們。」

麥特不安地大笑著,彷彿他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蘭德並不很相信沐瑞的話。畢竟這裡是妖境。但樹應該是不會動的。為什麼樹要抓住人?我們在胡思亂想。沐瑞只是想讓我們保持警覺。

突然間,他向左側的樹林中望過去。就在不到二十步遠的地方,一棵樹正在顫抖著,這不是他的想像。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東西。當他仔細去看的時候,那些長滿節瘤的樹枝突然向後猛甩,又抽向前方,就這樣不停地抽擊著地面。另一種東西在發出刺耳的尖叫。然後那棵樹又立直了,樹枝上纏繞著一團黑色的東西。那東西在不停地翻騰、掙扎和尖叫著。

蘭德費力地吞了口口水,盡量讓大紅繞開那裡,但他們兩側都有這樣的樹,也都在顫抖著。大紅轉動著眼睛,甚至連眼白都露了出來。蘭德發現自己正緊緊地趴在馬背上,其他人也都和他一樣。

「不要停!」嵐一邊命令著,抽出了佩劍。護法現在戴上鋼手套,穿上了灰綠色的軟皮甲。「留在沐瑞身邊。」他轉過曼塔的馬頭,不是朝向剛才那棵樹和它的獵物,而是朝著另一個方向。當他策馬飛馳的時候,變色斗篷讓他就好像被妖境吞沒了一樣。

「靠近我!」沐瑞催促眾人,她並沒有讓阿蒂卜減慢速度,「盡量靠我近一些。」

護法奔去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咆哮,周圍的樹似乎也在因為這個聲音而顫抖。咆哮的回聲還在震撼著樹林,另一聲咆哮已經響起,其中充滿了怒火和殺戮的意圖。

「嵐,」奈妮薇說,「他——」

可怕的吼聲打斷了她,但那聲音中流露出了恐懼。突然間,那聲音消失了。

「嵐能照顧自己,」沐瑞說,「前進吧,鄉賢。」

嵐跑出了樹林。他的劍被他舉在遠離自身和坐騎的地方,黑血玷污了劍刃,一縷縷黑煙正從那上面飄起。嵐從馬鞍里拿出一塊布,小心地用它揩凈劍刃,又將劍刃細看了一遍,以確保每一點污血都被擦凈了。當他扔掉那塊布的時候,那塊布沒有碰到地面就碎裂了,甚至連那些碎片也很快就分解成粉末。

一個巨大的形體無聲地從樹林中躍了出來。護法讓曼塔轉過身,當黑戰馬揚起雙蹄,準備用鋼製的蹄鐵砸向那頭怪獸的時候,麥特的箭已經射了出去。正中怪獸頭上的獨眼。那顆頭幾乎被一張大嘴佔滿了,大嘴裡長滿鋒利的牙齒。那頭怪物尖叫著,踢蹬著,在距離他們不遠處倒在地上。隊伍快速地從怪物身邊通過。蘭德看到這頭怪物身上覆滿了剛硬的鬃毛,太多的腿以不同的角度從熊一樣大的軀體上伸出來。至少,長在它背上的那些腿應該是不能用來走路的。現在那些腿上手指長的爪子,正在死亡的痛苦中抓搔著土地。

「箭法很好,牧羊人。」嵐彷彿已經忘記了正在他們身後死亡的怪獸。他又開始搜索樹林了。

沐瑞搖搖頭:「它不應該會想要如此靠近一個能碰觸真源的人。」

「愛格馬說妖境正在發生騷動,」嵐說,「也許妖境也知道命運之網正在因緣中形成。」

「快點,」沐瑞踢了一下阿蒂卜的肋側,「我們必須儘快越過隘口。」

但就在她說話的時候,妖境又開始向他們攻擊。樹來回抽動著,向他們伸出枝幹,完全不在乎沐瑞是否碰觸了真源。

蘭德已經將劍握在手中,但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將劍拔出鞘。他一次又一次地將劍揮出,帶著蒼鷺徽記的鋼刃切斷了無數腐敗的樹枝。飢餓的枝條在被斬斷大半以後痙攣地縮了回去,蘭德幾乎覺得自己能聽到一陣陣尖叫聲,但總是有更多樹枝伸過來,像蛇一樣來回盤卷著,想要纏住他的手臂、他的腰、他的脖頸。蘭德緊咬著牙,尋找到虛空,將它建立在兩河人石頭一樣的頑固上。「曼埃瑟蘭!」他向那些樹吼叫著,直到嗓子如火燒般疼痛。蒼鷺徽劍在無力的陽光中如閃電般躍動。「曼埃瑟蘭!曼埃瑟蘭!」

麥特站在馬鐙上,飛快地將一枝又一枝箭射入樹林,一頭又一頭生滿利齒、嗥吼著撲向他們的醜陋怪獸被他的利箭射中。麥特也在激烈的戰鬥中失去了理智。「Carai an Caldazar!」他高喊著,一邊不停地讓羽箭從臉旁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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